第七章

杨羡不行！

杨羡我答应过爹爹的，这辈子不会让阿姐吃苦！

杨羡今天羡儿一定要帮你赎回那对珍珠耳环。

杨羡不仅这样，羡儿还要用这些银子给阿姐买很多首饰！

杨羡猝然举起了手中的锦囊，因为人站起来，头重重撞到了马车顶部，但他顾不得疼，只是大呼

杨羡停轿！

杨羡快点停轿！我要下来！

车夫听到了里面的动静，立马拉了缰绳将轿子停了下来。

杨羡还不等车停稳，猛的掀开车帘就跑了下去。

哗啦。

杨槿宁羡儿！

你一手扣住车厢，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幸好羡儿并未跌伤，只是他手中锦囊里的物什，全部倾倒在了地上，洒落一地。

你的眼，突然毫无知觉地湿润了。

那些散碎的都是一两或是二两三两的银子，约莫七八十来个，还有二三十个铜板，滚落到马车周围的街道，金银两色的光，仿佛瞬间刺伤了你的眼底。

你下了车，走到杨羡身边，跟着他一道附身下去，拾起脚边的一枚铜板，小心翼翼地放入他的锦囊内。

你长长舒出一口气，头也不抬，轻声说道

杨槿宁我都不知道这些银子是怎么来的……

杨羡闲来的时候，老李带我出去给人家府里种树栽花，有时候给三五个铜板。

杨羡也有我写字的时候，看着喜欢的，他们就拿走了，那天就能存十来个铜板。

杨羡十分认真地说着，没有一丝含糊。

你不清楚他口中的老李是谁，想来是余叔在边关找的相熟的故知。

你埋着头背过身去，从车厢的轱辘下，找寻到一枚发黄的铜板，紧紧收在手心。仿佛那一文钱，胜过在年少里挥霍过的百两金。

杨槿宁羡儿，这些银子我们要好好存着，一直存下去。

杨槿宁无论穷困潦倒到何种地步，都不要去用一分一毫。

你微微地说着，这一席话，仿佛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因为每一枚铜板，都沉甸甸的，像是从火里捞起来的一般，烫着你的手心，让你恨不得痛哭流涕。

拾起来碎银子，只可惜还剩些铜板找不到，你扶着杨羡到一旁的石阶坐下，独自细细搜寻，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你太过专注，身边渐渐积聚了二三十人，你也浑然不知。

路人乙你看，那个不就是以前那个被赶出城的傻子小郡王么？

路人甲那他身边就是被贬为庶民的郡主咯？

路人丙这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他们竟然也沦落到这般田地……

啧啧声不断，有看戏的，但更多的百姓，不无感慨惋惜。至少如今这位郡主，变得平易近人许多。

追风站在鹿行风的背后，适时提醒，只因主子已停下来有一段时间。

追风爷，沈大人在兴宇楼等着呢……

他抿着单薄的唇，不理会侍从的话，傲然负手而立在围观的人群之后，视线直直落在那个纤细的人影之上。

若不是百姓谈论得沸沸扬扬，他也不愿相信那就是你。

至少他记忆中的你，绝不可能不畏众人的灼热目光和谈论，就这样在街道上俯下身子，细细搜索滚到石缝中、小摊铺角落里的每一枚铜板，仿佛整个街道空无一人般的宁静平和。

许是人们发现了他，百姓都渐渐散掉了，只剩他与两位侍从。

发凉的春日，你找了约莫半个时辰，似乎还未找全所有铜板。

杨槿宁羡儿，还有多少？

杨羡数了一下，抬起头看着你，很是为难，似乎他已等不下去了。

杨羡还有两枚。

杨羡阿姐，要不，要不我们还是先去把耳环赎回来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你固执地摇摇头，白嫩的皮肤上浮着一层细密的汗珠，你轻轻擦了擦，再搜罗了一圈，蓦地眼前一亮。

那枚铜板，就在不远处，被青石板的一簇野草挡着大半，你才忽略不曾看到。

你的眼底，瞬间覆上喜色。

那样的神色让你看起来愈发真实娇俏，映入他的眼底，陌生却也熟悉。

只是还不等你起身，那枚铜板，就被踩在一双白靴之下。

你慢慢看过去，头顶的夕阳，似乎被那张冷峻的面容，全部吞噬覆盖。

哪里还敢去拾回来那铜钱？

你的手才伸出来，却又猛地缩回来，藏在腰际，仿佛面对的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鹿行风你。

他轻启薄唇，只是吐出一个字。

你知道，他一定是认出你了。

他下面要说什么？

你还是会害怕。

还是会不知所措。

四目相对的时候，你还是会……无法呼吸。

杨槿宁奴……奴婢不是您要找的人。

你猝然低下头，长睫在眼睑处覆上淡淡阴影，眼神闪烁，不敢直视他的黑眸，仿佛看到的，是一个恶魔。

你从未想过，自己能正对他。也从未想过，自己再站到他身前的时候，得到的是何等的回应。

原来，你只能逃避。

他眯起黑眸，冷眼睨着你。思索着，以前你见到他，哪里会掉头就走？

他突然想到，你们的第一次相遇。

那年，你才十二。

在后花园，他独来独往，撞到了你。娇小的你重重跌倒在地，看他身边没有任何侍从，你便当他身份平凡，愈发高傲盛怒。当年那个粉嫩嫩的小女娃趾高气昂地指着他说“本郡主可是跟着皇后娘娘的，你算个什么东西？”。

你的小时候，也确实遭人憎恶怨恨。

而如今的杨槿宁，张口闭口却是“奴婢”二字。

他说服自己，你不曾出现在他面前三年时间，他并不好奇。

他不懂，为何下一刻，他的手已经大力地扣住你的手臂，抓住你不放。

他的怒火，不知从何而来，而且，烧得火热。

你宽大衣袖中的手臂，远比他想象中要纤细，仿佛他再加大一分力道，你就会像一个精细却脆弱的娃娃，全部被拆散了骨架子。

他不给你避开脸的机会，把手臂一松，右手凌然攫住你精巧的下巴，逼得你不得不以仰望姿态直视那一双幽深不见底的眼眸。

鹿行风你给本王装什么？

鹿行风你这张脸，烧成灰本王都认得！

你听着他满带怒气的话语，胳膊上的疼痛丝毫抵不上内心受的纠结和冲击。

你以前活在梦里不愿醒来，也绝对没想过他是如此憎恶你。你只是觉得，他不够喜欢你，但只要时间一长，他迟早会爱上你……

但，他恨你。

他恨慎宁这两个字，恨必须跟你的名字牵连在一起的那些年。

你抬头看着他，微微怔了怔，眼底刺入浅浅酸涩。你没想到过必须用这种方式强迫自己看到这不堪的现实。

他冷叱一声。

鹿行风又是精心安排过的吧。

说罢，便蹙着飞扬的浓眉仔细打量你的面容。不得不说，这几个年头，你的变化确实不小，面容不似以前稚气未脱，而今更偏向于……女子的味道。

他看着，便入了神。那双眼睛，在巴掌大的小脸上更显动人娇媚，特别像现在，你的黑眸之内蒙着一层宛若委屈的迷离泪光，若是搁了别的男人，他想，或许早就被你的迷惑打动。

但他不会。

休想。

他突地松开了紧擒你的大手，力气之大，让你几乎费劲全力才能稳住自己的身子，不往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