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路有冻死骨

待陆锦之幽幽转醒，身边那尊大佛已不知在一旁杵了多长时间。

陆锦之虽迷糊着，却也根据身体的本能麻溜地爬起恭恭敬敬俯跪在塌上对金主磕了个过年好的响头。

陆锦之卑下自不量力惊扰主神，还请您责罚。

不过金主并没有搭理她勤勤恳恳的自罚，反而有意无意地把玩着她窗沿上那盆文竹。

陆锦之垂眸，敛息屏声听候发落。

她的挡刀行为如果押对了这位的性子就是死地后生，如果押不对……

陆锦之想起多年前她苦苦乞求救赎时他予她的冷漠眼神，手中渐渐渗出汗珠。

良久，那人忽的轻笑一声。

水王子也知道自不量力？

陆锦之自……自然知道。

水王子梦公主的精神控制有时连大仙子都难以承受，你不怕死在梦里？

陆锦之将头颅埋地更深了几分，谦卑地将身躯弯成一张旧弓。

陆锦之怕。

水王子既然贪生怕死……

他湛蓝的眸子幽幽流转，寒冰样刺骨的目光恨不得将眼前单薄的身躯刺穿。

水王子又为何挡下那一击？

那种毫无信任的冰冷目光凝固在她身上，陆锦之知道，孤寂千万年的净水之灵从不相信所谓的真心。

而经历过辛灵和曼多拉王宫政变的大仙子们，同样对卑微的情意嗤之以鼻。

人类立不住脚的滑稽情感，太可笑了。

利益，只有永恒的利益，可以安抚神明的猜忌。

陆锦之对此，了如指掌。

陆锦之您是净水湖的主人，我等拼死相护是应该的。

水王子陆锦之。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只是没想到同人间话本子里的终究有些差别。

没有漫天飞舞的花瓣，没有深情款款的肉麻前缀，更没有因为以身相护而喜从天降的离谱爱意——甚至连感激的温言良语都不曾施舍半分。

水王子别拿这些冠冕堂皇的说辞应付我。

陆锦之攥紧了手下的被褥，微微仰起头来苦笑一声。

陆锦之主神可听过人间一句古话——“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见对方并无不悦，陆锦之深深吸了口气再行一礼继续道：

陆锦之主神是净水之灵，我等是世间尘泥。主神引我一观灵犀争位腥风血雨，更让我知道自己的存在不过是仙境之中的微乎其微。

陆锦之主神不知，像这样的争斗我们这样的小妖小怪之前从未有幸见过，我们贪生怕死，我们每天对周围的一丁点风吹草动的担惊惶恐。

他静默地伫立着，似乎对她的言辞感到些许惊奇。

陆锦之或许主神不理世事不晓世间疾苦多难，但对于主神及诸位大仙子来说的皮毛之痒，放在我们身上便是诛心之痛。

陆锦之组织着自己的语言，不卑不亢的声调对不住她渐显佝偻的脊背。

陆锦之可能卑下所言过多，但希望主神能明白。净水湖于您而言是修炼之地，而对于命如蜉蝣的我们来说，是最后的避难之所。

陆锦之抬头对上那双毫无波澜的眸子，重重一叩。

陆锦之我护主神，因为主神一日不倒我们便能苟活一日。我不敢大言大义之事，有些人生来为生死奔波已是常事。

陆锦之我护您，不仅仅是因为尊敬感激，更是为了自己，和跟自己一样的可怜同族。

陆锦之我是俗物，胸无大志。而主神所问，我回答如是。

这些现实的话陆锦之三千年来一直憋在心里，以前没机会说，也不敢说。现在对着那张救命冷脸一吐为快，也算是心里一直悬着的石头终于砸到了脚上。

她匍匐在塌上许久也未闻那人再说句什么，动作就这么僵持着，气氛尴尬而凝重。

难道是头磕的不够响显得没诚意？

陆锦之微微抬起一点幅度打算再磕三个响头祝房东新年快乐缓解下尴尬，谁料头顶忽的传来一声轻笑。

水王子你还想磕几次？

怪不得蠢的可以，原来是跪久了磕傻了。

陆锦之哈……哈？您不罚……

后者未等她话音落便转身离去，临了还留下句——

水王子下次，别蠢的对别人以身相护。

无谓的牺牲，本身就不值得同情，也没这个必要。

陆锦之好半天转过这个弯来，忙不迭起身对着翩然的背影颔首回答。

陆锦之主神放心，我是贪生怕死的，往后自然不会干这等蠢事。

那人的脚步并无停留，只是身形微微一滞，随后莫名加快了脚步拂袖而去。

送走这尊大佛后陆锦之松了一口气默默给自己做了个不伦不类的祷告，而她窗前的那盆文竹则耷拉下来了叶子愤然控诉道：

南柚哎不是陆锦之你个没良心的！本座好不容易来看你你让我跟那个死面瘫待这么长时间？？

陆锦之呦，柚神来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真没看出来您还能变成那样……

陆锦之像模像样地欠身行礼道，毕竟这位可是仙境里惹不起的一位——

陆锦之见过执事监南柚大人，大人千岁千岁千千岁～

南柚你！胡说什么呢！我只是刚递上去了请呈——今年这届争铁杆庄稼的仙子这么多，八字还没一撇呢。

陆锦之嗐，那有什么？我们柚神可是净水湖的籍——要等我能动弹了跟主神说一嘴，咱们走后门也得有你的一份……

南柚别介，要真跟司法处那帮形式主义似的一个萝卜一个坑地看出身安排，我还不屑得去那儿呢……

陆锦之搜罗了一下自己的鸟巢翻出把瓜子和一盘点心豆干什么的摊在桌子上跟显出真身的南柚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唠嗑，顺便白嫖一些仙境最新消息。

陆锦之最近没活了？没去看看灵犀争霸？

南柚刚替花海潮送走了一帮小仙子准备去，想着顺道来看看你，结果不撞上精彩的了？

陆锦之……好姐妹，不提这事儿。对了，最近辛灵封的那个仙境跟人间的大门一直被曼多拉踹你们不去修修嘛？

南柚我们是仙境预！备！公务员——不是后勤部！

陆锦之啊～说那么难听干什么，咱就是说志愿服务嘛……

南柚那改天带你去修修？

陆锦之咳咳，别这样柚老师，我就算把自己本命树都融了也填不了……司仪闲的慌或许愿意帮忙。

南柚别跟我扯东扯西的，上次跟你提的，跳槽去花海潮考虑的怎么样？

陆锦之……啊这，其实咱在这儿挺好的，更何况灵公主的仙力最近挺不稳定的，主神不稳咱去不就是当炮灰？

陆锦之磕着瓜子摇了摇头，她明白南柚的好意，也想过等自己有实力了去花海潮跳槽定居。但这次去看了回大仙子打架，她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灵公主跟庞尊互相撕头发竟然开始撕！不！过！了！！

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很明显本次灵犀阁撕逼之战自然之力的仙子已经开始处于下风。但灵公主法力的倒退跟滑铁卢一样明显，就离谱了。

虽然净水湖跟花海潮之间山高皇帝远的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花海潮那边肯定不太平就对了。

虽然最近花海潮宣传主神温柔待遇优厚，但天下又没有免费的午餐，她还是得有所防备考虑考虑。

南柚真不去？

陆锦之不去，谢谢柚神的推荐，但做树不能落叶忘本。

说高尚虚伪一点，在她落魄的时候净水湖不耐烦地接受了她。现在局势明显动荡，她留下来或许可以帮上点什么，最起码还可以抽点修为加固一下净水边界。

为了房东，也为了自己。

陆锦之喜欢把所有的账都算的清清楚楚，她喜欢人类称呼她这类物种的一个形容词——“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南柚你既然决定了我不阻拦，但是锦之……水清漓看似不理世事，可是水不处不在，外面的一切他比谁都清楚。

陆锦之我不会像人类世界里十六七岁的小丫头一样迷恋上他的，我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各取所需而已，放心。

南柚错愕片刻，最后轻轻地抱了抱她单薄的身躯。

南柚那我以母祇的名义赐福你，永远开心快乐。金枝儿，这世道这么乱，你可只需想着自己就好了，不该管的别瞎管啊！

千万，千万不要再像卿宫一样，再也不要走她的老路，再也不要发生那样的悲剧。

陆锦之抬手轻轻地回拥，她生如尘泥，这样的赐福，从来只在高楼庙宇外听过。

陆锦之嗯。

南柚不许违约，不许骗我。

陆锦之不骗你，往后……天塌下来，我也只想着自己。

南柚好……

如此便好……

南柚眸底的情愫昏暗不明，只是轻轻摸了摸她的发丝。身为仙境的执法者，她第一次，面对自己已然预料到的命运提出了反抗。

可悲的重蹈覆辙，就此停止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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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鱼王做了一些小小滴删改，可能读起来会轻松些？（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