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完结篇）

琴10

出门时雨小了很多，到了地方，苏万才发现来的是临月楼，因楼高似可临月而得名，梨花酿更是城中一绝。他们在临窗的位置落座，瞎子竟熟练的点了一桌他爱吃的菜，还上了他喜欢的梨花酿。“你……竟还记得我爱吃什么？”

“记得很清楚。”说着抬手斟了两杯酒，“小公子，生辰快乐。”苏万心中一阵感动，入喉的梨花酿也仿佛多了丝暖意。

在临月楼聊了一半，苏万忽然望向窗外一处山峦，朦胧雨雾中，还隐约可见一座小亭，他仿佛想起了什么，脸上浮现出兴奋的神色，看向瞎子的眼睛都是亮的:“一会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马车行驶在上山的小路上，压出一条清晰的车辙痕迹，雨已渐渐停了，接近山顶时，渐渐有片片桃花瓣飘来，有的落于车顶，有的被碾在泥水中，车帘被撩开一角，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出来，接了两片花瓣在手中。

“母亲喜桃花，每到我的生辰都会带我来这里。”苏万望着手中花瓣，陷入回忆，“可惜……她去世的早，之后都是自己来。”他又抬起头看向身边的人，瞳仁都泛着光泽，“这次，可以带你来了。”

瞎子握住他的手，做无声的安慰:“怪不得你以前也爱那些花花草草，殿中总要摆些花的，有时还嫌我采摘手法粗糙，偏要亲自教我。”瞎子说着，唇角不住上扬，露出怀念的神色，苏万也不禁笑起来。

说话间，车已停住了，苏万只拿了酒器，带着瞎子接着向山顶走了几步，粉白色花海刹那映入眼帘，虽才下过雨，花朵依旧繁盛的蔓延千里，仿若落于山顶的晚霞。

他们在桃花林间席地而坐，摆上了梨花酿，对酒赏花，天地间便只剩下风拂花枝的声响。

酒才喝了一半，天边突然聚起了大片乌云，雨珠眨眼间便“噼里啪啦”的砸下来，瞎子心中徒升焦虑，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果断起身拉着苏万跑进一旁的小亭中，呈防备的姿势挡在他身前，苏万发觉自己的手被握的很紧，对方的手很凉，手心出了一层汗，他也惴惴不安起来。

“怎、怎么了？”

“这雨不对，你千万跟紧我。”

瞎子说完，准备带他离开，却忽然刮起狂风，周围花枝皆疯狂的抖动，一缕烟雾自云间而来，蜿蜒至他们面前，一个人影渐渐显现出来，来人着一身鸦青长衫，外罩墨绿披风，衣摆绣了竹叶，长眉入鬓，眼中闪着野狼似的光，手提长剑向他们走来，紧紧盯住了苏万。

“没想到竟是你，丝桐仙君。”

苏万被那极具侵略性的目光看的浑身一颤，下意识握紧了瞎子的手。

那丝桐仙君勾唇笑起来，更增他面上的妖异气息:“是我。没想到你把他保护的那么好，让我寻了这么久。”瞎子盯着他越来越近的身影，眼神阴沉的可怕，手中也幻化出一柄乌黑长剑，挡在身前，只听丝桐仙君冷笑一声:“可惜啊，之前就算没有我，他也还是渡不了这二十岁的劫。”

苏万听到这，睁大了双眼，抓住了他的衣袖:“瞎子……他说的、什么劫……？”

“竹猗仙君，看来你还被蒙在鼓里啊。呵，没关系，今日便送你一程！”话音将落，墨绿身影瞬间执剑冲了上来，却被瞎子挡住，一剑挑开，丝桐仙君没想到他有这么大力道，竟被挑的退后了两步，他趁机扯过苏万朝小亭外跑去，丝桐仙君紧追其后，朝苏万一剑刺去，瞎子背后像长了眼，回身一挡，顺势将苏万拽至身后。

丝桐仙君另一手掌聚起一团金光朝苏万丢去，瞎子一掌推开他，金光砸向身后桃树，树的上半截轰然倒地，苏万被推的摔在地上，没等他爬起来又是一道光朝他而来，他下意识抬手挡，却被砸了一身花瓣，原是瞎子先一步为他挡了。

瞎子一边费力格挡一边回头冲他喊:“快走——！”

苏万也急了:“不行！跟我一起走！”他没想到那丝桐仙君如此厉害，连瞎子都要招架不住。

“苏万！别让我分神！听我的！”

苏万咬了咬牙，又看了他一眼，才抹了把脸上雨水朝山下跑去，才跑了两步便听身后有衣料划破的声音，他心下一沉，回头看，是瞎子被刺伤了手臂，鲜红的血看的苏万头皮发麻，接着他又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直直朝瞎子跑去:“小心！”

丝桐仙君的剑尖冒出一团白光刺向瞎子，没想到苏万冲过来一把抱住了他，那团光径直砸到了苏万后背，两人因惯性摔在地上翻滚了两圈，紧接着，他们周身突然发出光亮，澄澈通透，一只踏火焚风的麒麟影子显现出来，扑向丝桐仙君，直把他包裹其中，他瞬时便化作一阵烟雾消失了。

雨水骤停。

苏万被摔懵了，他停了几秒钟，感觉瞎子将自己抱的死紧，他拍了拍他的手，挣扎着爬起来，耳边听到瞎子抽气的声音，问他有没有受伤。的确很奇怪，苏万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一点儿事都没有，只是脖子上戴的石头从领口掉了出来，表面多了道裂痕。

瞎子将苏万扶起，擦了他脸上污痕，上下察看了一番才放下心，笑起来:“麒麟仙君给的东西果然靠谱。”苏万低头看了眼，才明白过来，是这不起眼的石头救了他，又看到瞎子流着血的手臂，忽然气从中来，一拳砸过去:“你竟瞒我这么久！看看你，活该！”

骂完又小心牵起他的手往山下走:“下次你再……”

话没说完，瞎子的脚步突然顿住，发出一声痛哼，他紧张的回身，见瞎子抓紧了胸前衣襟，眉皱成一团，被牙咬住的嘴唇也褪了血色，他吓了一跳，赶忙扶住他:“瞎子！你怎么了？”他喘了两口气，忍痛叫他的名字:“苏……苏万，你……听我说……”才说了两句，他便支持不住跪倒在地，苏万慌了神，想拉他起来:“先别说了，我先带你回家！”

“不……”瞎子拽住苏万的手，轻拍两下，即使疼到连嘴唇都在颤抖，眼神却异常清明，“小公子……我、我恐怕不能再陪你了，麒麟仙君同我说……你……你每次转世，都活不过……二十岁，所以……给了我这灵石来护你……它用我的血……做引，替你挡了这劫，我、我很快……便会消失……”

苏万听到这，只觉浑身血液瞬间凉透，心像被刀割了个遍，每跳一下都是痛。他紧抓住对方的手，咬着牙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宁可自己死……”

瞎子竭力忍着身体疼痛，露出一抹笑，抚摸他的侧脸:“你……已为我死了两次，我、我不能……”

“你说你再不会离开的……你答应过的……！”滚烫泪珠顺着苏万的脸颊一颗颗滚落，落在他的手背，“你别走……”

瞎子吃力的抬手替他擦眼泪:“哭什么……我、我不是说过吗？琴灵与琴师……无法相伴一生的，我……我不过是先一步离开……”他说着，身体也发生明显变化，从下半身开始，一点点幻化成烟雾。

“瞎子……求你……”

“没时间了苏万，别难过……就算……我消失了，我……也会用其他方式，陪在你身边的……”苏万已连话都说不出，只是紧抓他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他，也不敢看他越发苍白的脸。

“苏万，看着我……”苏万深吸一口气，缓缓抬头与他对视，被黑纱遮盖的眼睛里是温柔、眷恋与满足，“相信我，嗯？”苏万用力点了点头。

“最后，让我……再抱你一次……”

没等他说完，苏万便撞进他怀中，紧拥住了他，几乎是在相拥的一瞬间，他便“倏”一下化作烟雾消散了。

苏万扑在泥泞的草地上，佩戴胸前的石头左右摇晃，发出一阵纯白光芒，他用微颤的手捧住它，竟是温热的，他将这温度拢在掌中，仿若是那人留下的最后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