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缓道：“本宫是一位双手沾满鲜血的公主…”
裴越道：“公主，鸭血被你碾成这样还咋吃啊？”
他生了一张风光霁月的俊脸，训斥我的语气也是淡淡的，当真是好脾气。
我好奇道：“裴老师，您怎么不生气？”
裴越长叹一声：“没办法，皇上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我：…
二
我曾经是一位无忧无虑的公主，
直到三年前的春日宴上，
我沦陷于初见唐相唐青枫的第一眼
开始成为一位有忧有虑的公主。
我问唐青枫喜欢什么样的，
他说他喜欢上得厅堂下的厨房的。
我便求我父皇替我寻来天下最厉害的厨子教我做饭。
裴越前阵子刚被我父皇花重金从望江楼挖来，
初见的那天，
他颇为疑惑地问我：“按国内排名来看，我也只能算是全国第七的厨子，怎么不去请排名更靠前的？”
我言简意赅道：“前六位都被气走了。”
我与裴越陷入冷场。
三
我的回合：
我道：“裴老师，听说您的厨艺排名本是十名开外，近来的上升势头却很凶猛…”
裴越道：“啊，听说宫里在招人，我连夜刷的排名，背着菜刀四处找前辈单挑。”
我试探道：“看您有点面熟。”
裴越愣了一下，才道：“公主还记得…”
我道：“记得什么？”
他似乎有些失落：“没什么。帅的人总是帅得似曾相识，丑的人总是丑得各有千秋。”
至此，我对新老师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认识：
毒舌且牛逼。
四
裴越的回合：
他道：“公主的厨艺如何？”
我道：“本宫做的菜，能使男默女泪。”
他道：“哦？想必是难得一见的珍…”
我道：“然后他们全吐了。”
他道：“真…真厉害。”
我道：“老师谬赞。”
至此，裴越对我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认识：
乐观且自信。
五
自那之后的每一天，
裴越回想起和我的初遇，
都不会忘记，曾经被我的厨艺支配的恐惧。
也应当明白做老师的日子，道阻且长。
六
裴越表示，应当对我进行摸底测试，才了解我的做饭水平，制定他的教学计划。
他在小厨房里等了一个时辰，
终于意识到：不是公主起晚了，是公主逃课了！
但我不在乎裴越等了我多久，我只在乎唐青枫什么时候下早朝。
小桃说，大红最衬公主的肤色，肌白胜雪，我见犹怜。
我便穿着最醒目的红裙，插着最华丽的发簪，早早地在下朝的路上守株待兔。
等人的时间漫长，我便和小桃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我道：“不是叫你晚些来吗，跟本宫一起站着等，当心被晒黑了。”
小桃道：“奴婢不怕，奴婢要给公主撑伞。”
我意味深长道：“小桃，你穿粉色真好看。”
小桃低眉浅笑，她只在发间别一朵芍药，眉眼间有一种婉转的风情。
一道冷冽的男声响了起来：“这么热的天叫人来等，臣倒是不知道，公主还有苛待下人的习惯。”
我回头，唐相生得剑眉星目，刀削一般俊美的五官，好似蛊惑众生的一张画皮，美得很有侵略性，是见惯了美男的我也要脸红的程度。
小桃怒道：“我们公主等了你大半日，你竟然还敢这样说她！真是辜负了公主的一片痴心！”
好家伙，这不就把我的罪名坐实了吗？
左右我是说不过她的，唐青枫又是个眼见为实的人，我于是沉默。
唐青枫不怒反笑，饶有兴味地看着小桃：“粉色娇嫩，倒是衬你。”
七
唐青枫走了。
我意味深长地盯着小桃看，盯得她心里发毛，
小桃哭丧着脸道：“公主，奴婢也不知道他会如此，奴婢这就把衣服脱了…”
我蹲下来摸她的脸，柔声道：“别哭，叫不懂事的看见了，传出去还以为本宫怎么欺负你呢。”
她的身子抖得像筛糠一般，如果令人怜惜是一种罪孽，
那我深信不疑，此时的小桃罪孽深重。
树下的小美人泪珠涟涟，我心烦得很，却见树上跳下一个人来，笑眯眯道：“公主翘课，叫臣好找。”
裴越眼下青黑，显然昨夜睡得不好。
根据我的推测，许是知道要做我的老师，愁得一夜未眠。
我没有跟人说话的心情：“哦，是你啊，去领了一天的薪水出宫去吧。”
裴越道：“别呀，臣刚进宫一天就出宫，要叫人笑话的。”
小桃便调转了跪人的方向，扒着他的裤脚泪汪汪道：“裴公子…裴公子留步！她不会留奴婢的，你带奴婢走吧！”
裴越很是嫌弃的后退一步：“粉色娇嫩，你如今几岁了？”
我一挑眉，心道：很好，他被留下了。
八
粉色娇嫩的小桃当然等不到我发落，
美人流泪，头磕得震天响，方圆五里都能听见她的哭声，
唐青枫走到半路于心不忍，便折回来把她要走了，要到府上做粗使丫头。
此时的裴越正在厨房里看我搅鸡蛋泄愤：“对对对，就是要这个力度，才能搅拌均匀。”
我一边搅鸡蛋，一边咬牙切齿道：“叫你喜欢柔弱无依！叫你喜欢贤良淑德！”
裴越道：“公主心性善良，明知道她对唐相心怀不轨，还带她出来。”
我冷酷地举起菜刀，刷刷地切着西红柿：“总留在身边搔首弄姿，碍本宫的眼，青枫又对本宫身边的婢女有印象，罚她赶她，他就该觉得本宫是蛇蝎心肠…”
裴越笑道：“这还不好办么，打断了腿毒哑了她，送去荒郊野外便好了…那样看着臣做什么，臣开玩笑的。”
裴老师你看起来纯良无害，竟是这样的坏男人！
我道：“男人嘛，得不到的总觉得香，索性给他了，反正过几日就腻了。”
裴越道：“公主心里把男女之情想得这样明白，还过不了唐相这关。”
我开大火爆炒，烟熏雾燎中不动如山：“女人嘛，得不到的也觉得香。”
谈笑风生之间，我已经做好了一盘西红柿炒蛋，
为裴大厨的摸底测验交上了一份标准的答卷。
九
裴越道：“为何是西红柿炒蛋？”
我道：“国民菜，好做。”
他夹了一筷子送入口中，惊得又夹了一筷子：“鸡蛋打发得恰到好处，调味正好，火候把控功夫十分到家，炒蛋的口感绵软细腻…公主，您这技术还要请人来教？”
我道：“只会这一道。”
裴越道：“为何？”
我道：“前边的六个老师，有的教到打蛋就走了，有的教到调味，有的教到火候…”
裴越：…
十
我擦擦手道：“行了，你走吧。”
裴越道：“臣还没开始教，好歹让臣教到摆盘呀。”
我道：“算你倒霉，本宫最近没心情学。”
裴越道：“臣教公主做菜是分内的事，臣还能教公主分外的事。”
我道：“什么事？”
裴越颔首，微微一笑道：“泡男人。”
我来了兴致：“裴老师真是古道热肠。”
裴越道：“只是皇上给的实在是太多了，臣舍不得走。”
我和裴越对视一眼，在电光火石之间达成了共识：
我与他要建立统一战线联盟！
至于名字嘛，裴越道：“臣与公主，一个贪财，一个好色，就叫财貌双全组合罢！”
我抚掌：“善。”
十一
但毕竟唐青枫喜欢贤良淑德的女人，
我思索了一下，觉得还是应当好好学做饭的。
我的第二次厨艺摸底考，要做的是一锅鸡汤。
我掐着老母鸡的脖子往烫水里塞的时候，裴越若有所思地盯着我：“公主如此彪悍，却搞不定一个男人，实在令臣费解。”
我道：“虽说男人就跟老母鸡一样，我追他逃，但毕竟男人没有老母鸡那么好抓。”
我又道：“你觉得…本宫要不要改变一下造型？”
裴越道：“已经够漂亮了。”
我笑起来：“看来我父皇给的是挺多的。”
他道：“臣的真心话，公主却不信。”
炖了莫约个把时辰，我觉着时间差不多可以开盖。
我给了裴越一柄长勺，裴越又自带了一把菜刀。
他说倘若汤没煲熟，他将会举刀和拔了毛的母鸡搏斗。
我汗颜：倒也不至于差劲到这个地步吧！
裴越尝了一口：“…公主。”
我道：“怎么了？”
他痛苦道：“记得往盐里多加点汤。”
我：…
十二
既然我的实力已经藏不住了，
我就在裴越面前放飞了自我，展现了令人叹为观止的做饭水平。
我腌制醉虾，裴越一筷子下去，虾全都跳了起来，在桌子上蹦跶。
裴越：“不错，很有精神。”
我煮鲫鱼汤，裴越久久不敢下筷，总觉得那条鱼死不瞑目，在瞪他。
裴越：“这是，仰望星空？”
我炖红烧肉，裴越尝了一口，整个人瞳孔放大，不敢置信地站起来。
裴越：“怎么可能！这道菜竟然如此正常，一点槽点也没有！”
我：…喂喂。
十三
裴越当真是个了不起的厨子。
他经过长期的观察、测验、研究之后，
跟我讨论了他的重大发现：“其实公主的味蕾是正常的。”
我道：“嘿！没听说过！”
他道：“只是控制火候的经验和技术有所欠缺，所以经常出现食材出锅之后还活力四射的现象。”
我道：“您接着说！”
裴越道：“所以公主应当扬长避短，你先从简单的水煮开始做起。”
我道：“有这回事？”
裴越：…别讲相声了！
于是我开始日复一日地煮鸡蛋、吃鸡蛋、煮鸡蛋、吃鸡蛋…
一星期之后，我已经掌握了纯熟的煮鸡蛋技巧，
副作用是：一闻到鸡蛋的味道就想吐。
我跟裴越申请提升课程难度，他道：“公主，你可曾听说过达芬奇煮鸡蛋的故事？”
十四
裴越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小厨子达芬奇，
跟着他的老师学做菜。
但是他的老师，总是让他煮鸡蛋，
用山泉煮、用盐水煮、用清水煮、用开水煮…
达芬奇煮了很多天，心想：“煮鸡蛋有什么技巧呢？”
于是向他的老师抱怨，老师却告诉他：
“要做一个伟大的厨子，就要有扎实的基本功，煮蛋就是锻炼你的基本功，不同的蛋，蛋壳的厚度弧度、蛋黄与蛋白的占比都是不一样的，只有你发现鸡蛋之间细小的差别，将每一个蛋都煮到完美的溏心蛋，就证明你已经会熟练地掌握火候，做起其他菜也是水到渠成。”
裴越道：“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水煮蛋不简单，需要多加练习 ”
我道：“此话当真？”
裴越信誓旦旦：“千真万确！”
裴越负手而立，站在厨房的窗子前，金灿灿的阳光栽了他一身，绿萝攀在窗沿，公子如玉，美得不可方物。
行，看在你长得好看的份上，我就信你一回。
十五
在水煮蛋进阶到蒸鸡蛋的第二天，
厨房里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唐青枫站在门口，我道：“唐相，巧啊。”
唐青枫道：“不巧，我在等你。”
裴越还在小厨房里催促我：“公主，臣饿了。”
我点头：“好，本宫这就来。”
唐青枫拦住我：“在赌气？因为臣把你的婢女带走了？”
我攥着衣角道：“本宫生性跋扈不近人情，多亏唐相出手相助，给她一条生路。”
唐青枫欲言又止，我高贵冷艳地抬手示意他：
快滚。
我推门而入，把他留在门外的那一刻，我和裴越很没有形象地把耳朵贴在门上，
听见一阵寂静之后，唐青枫落寞离开的足音。
我和他对视一眼，击掌欢呼：
“好耶！本宫终于引起他的注意！”
十六
裴越道：“他还站了一会才走，想必是不明白公主为何突然冷落了他。”
我道：“还是裴老师懂啊，还跟本宫打配合让他吃醋，这一手欲擒故纵实在是妙啊！”
裴越笑道：“有臣在旁边当助攻，他就更着急了。接下来公主只要偶尔示好，吊一吊他的胃口就好了。”
我做了一盘番茄炒蛋，回报裴越帮我追男人的恩情。
裴越道：“公主太客气了，直接兑现银给臣，臣会更喜欢。”
我：你倒是不客气呢！
十七
学做蒸蛋的第七天，我终于领悟到水和蛋液比例的精髓，做出了表面光滑平整的水波蛋。
唐青枫在门口等我学完菜出来，裴越恭喜我：“人逢喜事精神爽，爱情事业双丰收啊！”
我本来是挺高兴的，直到看见他背后走出一个人来。
我柔声道：“稀客呐。”
小桃道：“唐公子，奴婢有话同公主说。”
唐青枫很是识趣地回避，小桃又要泪汪汪地下跪了，
还好裴越眼明手快，甩了一块搓衣板在地上。
我：…你哪里来的搓衣板！
十八
小桃便只好站着泪汪汪道：“公主，救救奴婢！”
我问她：“守宫砂还在吗？”
小桃涨红了脸：“那、那天，他喝醉了，奴婢也不知怎的…”
我笑得慈眉善目，把腕上的玉镯脱下来，套进她细白的手臂：“喏，也算是别人家的姑娘了，这是本宫给你的嫁妆。”
小桃当即噗通一声跪下：“公主你救救奴婢吧，您知道长阳郡主也是心悦他的，她要是知道奴婢做了通房，一定会杀了奴婢的！”
我长叹一声：“桃，郡主和唐相的事八字还没一撇，你都爬上唐相的床了，就不懂得自己争气点吗？”
小桃眼带泪花，懵懂地看着我。
我道：“好生养养，将来混个妾室当当也不成问题。”
裴越抱臂靠在墙上，好整以暇地看我和她唱戏。
小桃双眼红肿地走了，他才缓缓道：“支走了烦人精，送进相府里和别的女人斗，等她们撕成一团的时候，公主再坐收渔翁之利，唔，公主实在是坏坏。”
我道：“又来找本宫要法子，一会儿红着眼睛出去了，还要坏坏地去告本宫的状。”
他道：“话虽如此，公主看上的男人果然抢手。”
我道：“不是本宫看上的男人抢手，是抢手的男人，本宫才看得上。”
裴越状似无意道：“那臣这样的还有机会吗？”
我打起太极：“裴公子聪慧过人、爱好赚钱、相貌英俊，想来也是块香饽饽。”
裴越道：“还有公主这块靠山，臣一定会有光明的未来。”
我道：“本宫什么时候是你的靠山了？”
裴越道：“每日闭门厮混，持续一月，宫里的人都已经用那种眼神看臣。”
我道：“…哪种眼神？”
裴越道：“坏坏的眼神。”
我：…
十九
许是家里的女人和外面的女人太吵人，
唐青枫受不了，甚至留在宫里办公。
我得知这个消息，火速前往裴越的厨房：“裴老师，赶紧升级课程，本宫不做蒸鸡蛋了！”
裴越道：“怎么？”
我道：“教本宫做点好吃的，给他送去。”
裴越看起来老大不高兴，手上的甜食做了一半，头也不抬地问我：
“公主可曾听说过一千零一道菜的故事？”
我：…？
二十
裴越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暴戾的君王，
因为主厨在他的饭菜里下毒谋害，他很生气，杀掉了主厨。
从此他认为天下的厨师没有一个好东西，
每天他吃完早中晚饭，就要在翌日杀掉那个做饭的厨子，
以示报复。
有一位善良的厨师，为了拯救天下的厨子，
于是自告奋勇来到了暴君的厨房，从蒸鸡蛋开始做起，
每道菜的口味都美妙绝伦，让暴君很是期待明天的菜单，
不忍心杀了她，允许她做第二天的早餐。
就这样，厨子做了一千零一道菜，暴君被感动了，
爱上了这个做饭好吃的厨子，二人白首偕老，一同发胖。
裴越道：“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就算做的是蒸鸡蛋，也会有人喜欢。”
我：…真的吗？
裴越再次信誓旦旦：“如果是假的，臣学狗叫！”
二十一
他把面前的琉璃碗推到我面前，道：“蒸蛋，公主试试看。”
明明只是简单的水蒸蛋，但是却有肉香扑鼻而来，我尝了一口，蛋羹爽滑汤汁鲜美，不必抿便滑入喉中，带着一股淡淡的肉香。
裴越笑眯眯道：“公主在外想男人的时候，臣一个人在厨房熬龙骨汤，只放一点盐，熬到奶白略稠，再用这熬出来的汤汁隔水蒸蛋，才得出来这一碗蛋羹，公主可还喜欢？”
我现学现卖，做完了蒸蛋，兴致勃勃地端给我皇妹尝。
她只试了一口，面露菜色道：难吃。”
我端着蒸蛋走出了皇妹的寝殿，
和守在门口静候佳音的裴老师击掌欢呼：
“太好了！本宫做的菜终于有活人要吃了！”
二十二
得到鼓励的我当即做了一份骨汤蒸蛋，
在得到裴越的肯定之后，信心百倍地叫厨房的小福贵送去给唐青枫。
不到一刻钟，小福贵带着蛋回来了：“唐大人说太咸了。”
不应该呀！
我将信将疑地尝了一口，齁咸，差点没把自己送走。
想到难得刷好感的机会，竟然被我这样浪费了，
再送一盘过去，又显得我太过于殷勤，达不到若即若离的勾引效果，
我只能默默地叹一句“可恶”，等待下一个示好的机会。
裴越宽慰我：“公主，这不赏花宴就要来了吗？”
我眼睛一亮。
我道：“本宫这样欲擒故纵，是不是太恶毒太心机了？”
裴越道：“追自己喜欢的人，有点心机又何妨呢？”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裴越这个大尾巴狐狸，话里有话。
二十三
眼见着五月就要来了，
御花园里的牡丹绿叶盛露，颇有含苞待放的趋势，
我就知道：赏花宴要来了！我又可以做菜送人了！
裴越道：“俗话说得好，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公主如今厨艺略有小小小成，可以试着做一道尖椒牛柳，势必艳压群菜。”
我和他对视一眼，眼中是必胜的决心。
但我和他在做饭的时候起了分歧，
我觉着用铁锅小炒最好，裴越觉得应该用铁板爆炒。
什么铁板爆炒，用一块热腾腾的铁板子炒菜，
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我提出了我的质疑，
裴越一双墨色的眸子静静地盯着我，温声道：
“公主，你可曾听说过桥铁板的故事？”
二十四
裴越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南湖岛上有一对恩爱的夫妻，
丈夫在湖中心的岛上读书，他的妻子天天送饭上岛，
但是桥的距离很长，每次把饭送到岛上都已经凉了。
有一天妻子坐在岛上的一块铁皮上，发现甚是烫手，
于是灵机一动，在岛上做了一块铁板子，专门爆炒尖椒牛柳，
尖椒牛柳牛肉鲜嫩、尖椒爽辣，吃起来唇齿留香，一顿能配三碗米饭。
丈夫越发身强体壮，最后考上了武状元。
裴越道：“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用铁板炒尖椒牛柳最香。”
我道：“本宫还是知道过桥米…”
裴越笑笑地夹了一筷子牛柳给我，我的嘴就被堵上了。
二十五
从那之后，我便苦练铁板爆炒尖椒牛柳。
牛是从小饲养通过皇家鉴定的高级国牛
椒是运过荔枝的汗血马从原产地拉来的，
总而言之，一切的食材都安排得很完美，
我也炒得很是勤奋，做梦都能闻见牛肉的香味。
千盼万盼，总算盼来了赏花宴那天，
我手中的铁铲早已蓄势待发，
要做一盘香喷喷的尖椒牛柳给心上人吃。
但千算万算，却没想到长期的爆炒，
连铁板都被我磨薄了，火候没有掌控好，
糊了。
唐相左边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小桃，右边一个娇蛮的郡主，
看见我惴惴不安地端着盘尖椒牛柳，
于是便喊着我的名字过来了，
留下两个女人在原地唇枪舌剑。
唐青枫道：“几日未见，公主倒是会写信戏耍臣了。”
语气里竟然有几分幽怨。
我打断他：“信，什么信？”
他错愕道：“不是你说要臣子夜时分到子午门等候？”
我：？
二十六
小桃看见了我，此时她的身份已经不同往日，怀了唐相的子嗣，已然晋升成了桃姨娘。
她在我面前摸着大肚，脸上是初为人母的欣悦，一开口便是骄傲的语气：“公主，最近小桃没去宫里看你，实在是因为身体不便。”
我道：“无妨，你不必行礼。”
长阳也来了，看小桃的眼神就像在看蝼蚁。但毕竟尊卑有别，小桃只好大着肚子再行一次礼，举手抬足之间略显笨拙。
唐青枫在一旁看着，似乎觉得没有什么不妥当，端的是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模样，还是那么好看。
但那可是你的妻子啊。
长阳道：“公主今日好兴致，亲自下厨做菜呐？”
我道：“郡主尝尝。”
长阳笑道：“那长阳就却之不恭了…唔。”
她露出恶心的神色，小桃当即紧张地抓住手中的帕子，又来了，我眼见着她们争风吃醋，突然觉得以前的自己有够好笑的。
长阳道：“公主这手艺…长阳倒不是有意要说…”
我淡淡道：“新做的狗食，还合郡主胃口吗？”
“你！”她恼得举起了手，又放下了。
还是当公主爽啊，追什么男人呢？
唐青枫道：“长阳，莫要在公主面前失了分寸。”
眼见着帅哥撇下两个颇有姿色的女人，却唯独对我青眼有加，
在这理应满足女人虚荣心的那一刻，
我却突然失去了兴致。
同时吊着三个女人，这男的，怎么这样啊！
二十七
我手上端着尖椒牛柳，但这盘菜已经不想再拿去献殷勤，于是便只好一直端着。
盛装打扮之下，这个造型略显雷人。我只是捡了几句家常聊聊，便借故离开了。
就算是公主，也不能浪费食物。
裴越在厨房帮我吃我的失败品，还不忘做我的心灵导师。
他道：“不错，牛肉很有嚼劲，带着一股铁板的焦香。”
我羞愧到无敌自容，小声道：“师傅别念了…”
裴越摸了摸我的脑袋，手掌宽厚又温暖，指腹的茧子是新磨出来的，有一点柔软的触感：“没事，不如就把它列为一道新菜。”
我道：“什么菜？”
他道：“尖焦牛柳。”
我：…
我又说起唐相的事，按照正常的爱情套路，我的欲擒故纵应当会让他方寸大乱，从而陷入追妻火葬场，接着就是我享受女王待遇的舔狗爽文，没想到正要进入狗血爱情故事的高潮，身为女主觉的我竟突然失去了兴趣。
他道：“啧，女人啊。”
二十八
唐青枫站在门口，高声道：“公主，臣知道你在里面，别躲在里面不出声。”
我也高声道：“唐相，本宫还有事，您先回吧！”
唐青枫道：“公主不出来，臣不回去。”
我道：“桃姨娘和长阳郡主还在外头等着。”
唐青枫站了一会儿，裴越八卦地把耳朵贴在门上，带着贱兮兮的笑地对我说：“公主，他就站了一百五十七秒，就回去了。”
我弹了他一个脑瓜崩：“就你话多！”
二十九
以前都是我让我的老师们屡屡碰壁，
从而怀疑自己的厨艺是不是很失败。
如今换了裴越来教我做菜，
就变成我怀疑自己的脑袋是不是很失败了。
夜里我睡不着，去敲裴越的门。
我问裴越：“你会不会觉得本宫是个不合格的公主？”
裴越反问我：“什么是合格，什么是不合格？”
我道：“本宫既不倾国倾城，也不智慧过人，也没有什么鸿鹄之志，亦不精通琴棋书画，唯一感兴趣的就是做饭，结果还做得一塌糊涂…”
我越说越难过，连着前尘往事都一并讲给裴越听：“本宫小时候跟我父皇出宫，都能在好几家酒楼里挑出一家最难吃的，父皇吃完以后得了急性肠胃炎，把那个当帮厨的小孩都吓哭了…”
三十
裴越支着脑袋听我发牢骚，递给我一盅酒：“前几日新酿的南瓜酒。”
我接过酒一饮而尽，俯下身干呕道：“呕…好难喝…”
裴越道：“这是臣用剩下的南瓜做的南瓜酥。”
我尝了一口，面露苦色。
裴越指着放在墙角的南瓜幽幽道：“这个南瓜，看起来瓜模瓜样，瓜肉却一无是处，苦涩干硬，臣试了许多中做法，都没能把它做得好吃，可以说是瓜中败类。”
我抱着酒坛子喃喃道：“别骂了别骂了…”
三十一
裴越道：“但它并非一无是处，它有一个漂亮的形状，所以臣将他的内部掏空，雕了个鬼脸，做成了一盏灯。”
他点亮一个火折子，伸进镂空的南瓜里，
这个一无是处的南瓜一下就亮起来，丑丑的笑脸里透出温暖的橙色光线，
在夜里莹莹地亮着，照亮裴越俊朗的轮廓。
他道：“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点，只是可能没被别人发现。”
他问我：“好看吗？”
我心跳如擂鼓，酒劲上头，苦涩的酒味让我眼眶发酸。
我问他：“那本宫好看吗？”
裴越道：“好看啊。公主要问臣多少遍？”
我循循善诱：“所以，你就用本宫的名义写信给唐相，先帮本宫把男人追到了？”
裴越正色道：“臣这是帮公主分忧啊。”
我拽过他的领子：“哦？可是本宫记得早就跟你说过：女人，搞不到手才觉得香。你追都帮本宫追了，本宫还怎么提得起兴趣。”
裴越道：“公主装醉套我话，当真是坏。”
我在他耳畔吐气如兰：“裴越，你才是那个最坏的。”
三十二
裴越隐秘的心事被我说出来，倒是很坦然地与我对视。
他道：“我追我的公主，你追你的唐相，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臣何罪之有？”
我道：“本宫今日才想起来，那日端给他的蒸蛋，定是你偷偷往里面加盐了。”
裴越道：“臣说过，各为所爱，有点心机又如何。唐相在几个女人中间优柔寡断，臣帮他一把。”
我道：“哪有你这样在人面前说她前暗恋对象坏话的。”
裴越道：“臣难得有诋毁他在公主心中形象的机会，当然要好好把握。”
他顿了顿，又道：“更何况，他都是前暗恋对象了。”
裴越的狐狸尾巴藏不住了，在我面前摇得格外欢快，呼呼带风，骄傲地把一肚子坏水倒得干干净净。
他心思缜密，讲起话来滴水不漏，要不是他放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我当真会以为他早已觉得稳操胜券。
真是…又坏又可爱。
三十三
我持续试探：“所以，那块铁板该不会是你磨薄的…就为了让本宫把菜炒焦？”
他举起手反客为主，委屈地抱怨：“可不是，臣这双柔弱的小手都磨出茧子来了。”
我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是要夸他还是骂他，只好惺惺道：“啧。”
裴越道：“臣不是跟公主说过，恋爱嘛，有点心机又如何…臣听说宫里在招教公主做菜的厨子，连夜背着两把菜刀找前辈单挑，臣很累，但臣不说。”
我道：“说是不说，又到本宫这里邀功了。”
裴越道：“公主真是得理不饶人，喜欢看臣哑口无言的样子。”
我举手提问：“你见都没见过本宫…怎么就…”
裴越作受伤状：“…早就见过了，公主第一次见臣那天，还说臣生得面熟，害得臣激动得一整晚睡不着，第二天还带着黑眼圈上班。”
我又想起他眼下青黑，爬树抓我逃课的场景。
我道：“在哪见过？”
裴越道：“你猜。”
他又道：“要挑起一个人的好奇心，就是要让她猜，让她想，让她上心。”
行，我走过最深的路，就是裴越的套路。
三十四
皇城里能有什么新鲜事儿啊。
无非就是，唐相的大老婆和小老婆打起来了。
公主做的菜连狗都不吃，但是裴大人竟然吃了。
皇妹受不了皇姐恋爱的酸臭味，写信表示绝交。
…
还有裴越在做鳕鱼汉堡的时候，我那模糊的记忆终于有了一点波动。
我惊讶道：“是你！”
他现在波澜不惊人模狗样，背着手在厨房里指点江山，很难和当初那个因为端了做坏了的菜让父皇身体抱恙，从而吓得眼泪鼻涕一起流的小屁孩联系起来。
三十五
裴越不好意思地挠头：“说起来，还挺丢脸的，幸好还是公主替我一家求情，不然皇上肯定要怪罪下来的。”
那是我给父皇挑的酒楼，我自然要求情的。
他道：“所以啊，从那以后我就勤学苦练，想着做一桌好菜报答她，谁知道越报答越喜欢，只好做一辈子的菜来报答。”
恋爱大师裴越从不轻易开口，一旦开口就是绝杀。
撩人的情话像雨点一样向我砸下，我一一闪过，希望能够在这猛烈的攻势下矜持一点。
我道：“我很坏，我还把什么都不懂的婢女送到唐相那里宅斗，现在每天过得水深火热…”
裴越道：“她自个儿拎不清，公主又送嫁妆又送男人的，实在是贤良淑德！”
贤良淑德！本宫这辈子都不想再听见这个词了！
我道：“本宫的意思是，本宫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本宫脾气差又小心眼…”
裴越道：“臣又不瞎。”
你的意思是我确实脾气差又心眼小了？！
我怒道：“而且！本宫其实很讨厌做饭，更不喜欢当什么贤良淑德的女人！”
裴越淡淡道：“那不是正好，臣喜欢做饭又贤良淑德。
他又道：
“反正家里只要有一个会做饭的人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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