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忘川河上魔气氤氲。
固城王如今已是魔尊,听闻鸟族近日金戈整马,连水族也是频频点卯。本以为天界要有一翻新历,然后,等到了天界新帝将要大婚的消息。
固城王指尾瞥过短髯,眼神幽暗。
卞城王父女近日,似乎格外闲了。
暮辞身上的蛊毒未解,每一次发作起来都很要命。尽管卞城王使尽浑身解数替他缓解,终究是于事无补。鎏英看着暮辞所受的痛苦,每每都是生不如死。
要怎么样,才能够救她的暮辞。
固城王对他们的动作略有耳闻,这鎏英公主已经病急乱投医,他何不好好利用?
卞城王的府邸,固城王笑得别有深意,灭灵族人是怎么毁灭的他比谁都清楚,自然也知道暮辞后来被天后救走要挟之事。
不知这固城王是来做什么的,不过父王带兵外出巡查了,一时不在,鎏英只得硬着头皮。
“不知魔尊大人亲自前往,父王不在,有失远迎。”
固城王习惯性地压了压唇边短髯,“不打紧,本座今日便是来寻鎏英公主的。”
鎏英眉一皱,就听固城王调笑道,“听闻鎏英公主为了自己的小相好,急得不可开交,竟连兵练之事也放手了。”
“魔尊有话,不妨直说。”鎏英懒得与他哑谜,毫不客气道。
“可知这尸解天蚕之蛊乃是他从天界带回来的,所以这施蛊之人,必是九重天之人。”
“那又如何?”
“所以鎏英公主想要治好自己的小相好,少不得有求于天界。”
鎏英一听就十分意动,可仔细一想又败兴了。天界今非昔比,能帮助她的凤兄早已不在,如今的天帝陛下只会对她视而不见。
固城王趁机拍拍她的肩,“你知道,这尸解天蚕可解之法在九重天,不过那天帝怕是不会轻易与我们魔界结交。”
“他自是不会,当今天帝弑父杀弟泯灭人性,怎会屑于救人。”
鎏英愤概难当。
很好,鱼要上钩了。
固城王状似真诚,“鎏英啊,本座也希望你能得个好归宿,只不过这暮辞的确命运多舛,若是以前战神在,凭着你爹和他的交情还有两分可能…可是现在,除非我们能把天界攻下…否则,暮辞这孩子,可惜了。”
提及旭凤,鎏英的面色更难看了几分,虽然没听进固城王的言外之意,总归将她心中不满的种子越埋越大。
固城王看在眼里,心中的得意更甚,他和隐雀还有那么几分交情在,纵然他狡猾不肯透露半分,却也能从他的表现上猜出来,天界现下多事之秋,最好乘虚而入。
魔界另有盘算,不过无论他怎么想,此时天界安稳无声。
九霄云殿外,一只通体雪白的云鸟从天庭飞了出去,润玉站定看着它越飞越远。他很清楚鸟族的地形,即使后来隐雀布防更换过,也没有太多能逃过他的注意。
鸟族精灵作乱之事还可以再压一阵子,既然花界不识时务,那也不怪他不留情面。
润玉步子踩紧,转身回到九霄云殿。展开奏书,是魔界忘川隐有动荡的消息,方执笔回复,殿下袅袅走来一位青衣女子。
邝露规矩行礼,近日要为上神,爹爹和她都忙了许多。风神一职她并未有什么想法,如果可以,她其实更想接任夜神之职。
知是她来了,润玉未曾抬头,寻常道,“近日魔界频繁有异动,遣了水神暗中调查此事,你也一道前往。”
他信不过莺歌。
邝露默然应下,又抬头看了润玉一眼,“陛下,花界有消息,锦觅仙子已经苏醒了。”
润玉将要落下的笔尖迅速酝酿了一团浓墨,欲坠摇曳。启眼向她看来,润玉肃穆的时候,整个人都遥不可及。大殿中响起他无悲无喜的声音,
“你亲自去一趟花界,带上岐黄仙官,传达本座的贺喜之意即可。”
“是。”邝露略有慌乱,“陛下,此事可要知会源儿仙子一声?”
“不必。”
润玉正慢条斯理搁了笔,明显是心情不悦,邝露为他的威仪压迫,距离顿远,她就要退下,此时却有兵将来报,毗娑牢狱中的废天帝废天后,想要见润玉一面。
邝露瞬即呼吸一滞,紧张地转向润玉。他面无表情,原本放在案上的手却轻轻地卷了一下。润玉似乎也没想到,瞬即冷笑。他们之间,也的确欠一场痛快。
…
毗娑牢狱布满紫电,还有雷火的燥热,比外界要煎熬许多。
润玉一身白袍走过,似乎扫空了不少焦灼。邝露跟在润玉身后,她不知太微荼姚起了什么心思,此时此刻都是担忧着润玉。
牢狱的光线带着混沌昏暗,再次见到落败的太微,周遭的一切都那么模糊起来,一如他那副矛盾残生的模样。荼姚就在一旁,僵直着身体,看他的目光带的怨毒似乎要化为实质。
润玉不计荼姚入眼,目光淡淡瞥向沧桑的太微,语气隔着数不尽的淡漠,“你还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毫无一丝情感,不过是在看一个不配入目的人一般。
太微心被刺痛了,他曾也是高高在上的天帝,如今被这个一直忽视的儿子拉下神坛。他望着润玉的冷淡,失神嗫嚅,“润玉,你当真这般痛恨为父?”
“呵,”润玉一声嗤笑。
那双星眸的冷意丝丝散发出来,“若是还想演父慈子孝的戏码,大可不必了。本座没有那么多闲时与废天帝回忆往昔。”
太微眼瞳一缩,“润玉!”
太微惨然,“身为一个父亲,为父的确有愧于你,可作为一个天帝,本座不得不为大局着想。权力制衡,不能心慈手软,你如今到了这个位置,还不知道与自身的亲情相比,天下苍生才是最重要的吗?”
“天下苍生?”
这几个字在润玉口中回味,直指太微的虚伪,“太湖生灵不是天下苍生,龙鱼一族不是天下苍生,洞庭湖三千生灵亦不是。”
“在你的眼中,恐怕只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才是你最想守住的东西吧。”
他咄咄逼人,目光锐利。太微想辩驳些什么,终究在触及他的目光时止住,不甘的心思慢慢回退,认命般软了声调,恳切道:“是,是为父对不起你。润玉,这些年,是为父亏欠于你。”
润玉蓦地神情松动,心中有一块地方塌陷。他没想到太微突然的转变,尽管那么可疑,可面对他脱口而出的道歉,仍旧触动了内心最深处的执拗委屈。润玉胸腔软动,他以为他不在乎,可总有人,哪怕是迟来了千年的歉意,仍旧还是引起了“他”的波动。
“为父知道,你从小就是个聪慧的孩子,为父为你启蒙,你不比旭凤差…为父一直以为,你天性善良,不愿意去争。是为父没有做到一视同仁,让你和旭凤…”
“够了!”
润玉微红的眸眶露出讥讽的笑,带着狠决的意志沉沉盯着太微,“你今日,是要与我道歉,是吗?”
太微感觉到了润玉的冷戾,缄默。
润玉冷冷嗤声,“你可曾有一次,真正后悔过你的所作所为,可有一次,对你做过的事感到罪恶。你不过是懊悔,怎么会众神叛变,沦为阶下囚罢了。”
“本座倒是好奇,什么东西能让你放下高高在上的身段,不惜忍辱向你这个最看不起的棋子,诉说着让你违心的,不存在的歉意?”
他太冷静自持了,一下打破了心中那份不该激起的浓郁情绪。这一切,皆不是发自太微真心的。心中的那个“他”骤然一滞,随即更加庞大的酸涩。
“你不要得寸进尺,本座当初就不该将你这逆子带回天界。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们手段残忍,你对无辜的旭凤都能痛下杀手。”
太微呐然,荼姚终于忍无可忍。
润玉再度嗤笑,“废天后毒害先花神,屠戮龙鱼一族,使尽卑劣手段,这一切,不过是循环的报应。”
太微已颓废到无可救药,荼姚戾目恨视,“你又在得意什么,当真以为你赢了?你永远也别妄想争过旭凤,你就是不如旭凤。”
她几乎是嘶吼出来,恨他到了极致。那双爆满血丝的眼球像是要将他撕扯殆尽。
邝露揪心,润玉温温一笑,“是吗,那就等着看吧。”
“润玉,是为父对不起你…”
太微消落的亏欠弥漫在身后,润玉未再有一分波澜,荼姚恼羞成怒地追着他奉送,“你也一样,背叛你的人,就是你身边最亲近之人!”
润玉一滞,继续往前走。邝露急步追在他身后,见他的反映,噙满担忧,“陛下,您不必将这些放在心上。”
润玉神色如常,“你是觉得,本座不该在乎?”
邝露心疼不平,“邝露只是觉得,陛下所受到伤害,又岂是一句道歉就可以弥补的。”
“罢了,本座倒是奇怪,什么让他们委与虚蛇。”
最亲近之人?
润玉将动乱的心绪整理好,面色如常,“近日可有谁来过毗娑牢狱?”
邝露端惶想起,“前几日,月下仙人曾将邝露错认成源儿,月下仙人语无伦序,似乎是说到了废天帝,以及,火神。”
邝露当时还未理清,丹朱便已醒悟过来,避得远远的,不肯再开口了。
源儿。
润玉伸手摸向腰间,神色慢慢冷了。
璇玑宫灯火通明,却无一人在。邝露伴着润玉踏进宫门,冷寂的感觉更甚。转头去望润玉,俨然是一副风平浪静。
其中的过程想到了那么几分,后来丹朱必定去寻过源儿了。邝露不知润玉看到空无一人的璇玑宫是何感想,忍不住轻声问,“陛下,可要前往姻缘府一探究竟?”
“不必了。”润玉环视寂寥的璇玑宫,“她总会回来的。”
她总会回来的。
月色冷冷,源儿在灏宁府第十次吸纳灵气,周身渐渐充盈。莺歌抬头看看天色,终于忍不住开口赶人,“诀窍你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可以回你的璇玑宫修炼。”
源儿之前是打坐的姿势,此时站起来,周身清爽。
“上清天还有什么可快速提高修为的修炼方法吗?”
“操之过急则过犹不及,以你的速度,吸天地精华已经是突飞猛进,欲速则不达。”
莺歌挥挥手,“回去吧。”
哦。
她是想加快修炼,好解决草木禁令之事。回到璇玑宫,却不想整个宫殿都沉浸在一种森冷的气息。
月色更淡了,月华的笼罩下,润玉坐在院中石桌,魇兽呜咽地趴在一旁。
源儿眸光颤了颤,润玉很安静,安静到要和夜色融为一道风景,他只是很平淡地说了一句,“回来了。”
哪里都不对劲,源儿茫然,润玉抬眸看着她,“今日,我去毗娑牢狱见了废天帝。”
那么直直地看着她,源儿的心怦怦地跳起来。
“源儿猜,他们对我说了什么。”
源儿圆润的眼睛看着他,一眨也不眨,猛然听到了他讽刺的笑声,“他们说,要与我道歉。”
“源儿是觉得,我很在乎吗?”润玉直起身,夜色遮掩了他眼尾的异色,目光镇定如月色清冷,需要仔细窥探才能看出他带着压抑至深的,不易察觉的愤恨委屈。
这个时候的润玉,有一丝丝脆弱。他竭力保持冷静了,却忍不住在她面前暴露隐忍,喑哑着问她,“源儿今日,又去了何处,嗯?”
润玉想,只要她回来,只要她回来他便不去计较。可惜他高估了自己的定力,他忍不住怨忍不住恨,为什么,偏偏是源儿。
下一息,怀里闯进来一身温软。源儿紧紧攥着他的衣衫将人拥紧,心疼的声音闷闷的,
“笨蛋润玉,”她又气又心疼,“谁跟你说,他们道歉了,你就要在乎,就要接受的。”
身上突然温暖了,润玉恍然生出一丝不知所措。
“润玉不需要在乎,要不要接受,是润玉的自由。可他们必须道歉,就算润玉不要,也不代表他们就可以视之无碍。”
属于他的,要由他来决判。他不在乎的,会有人来替他在乎,有人替他来不公。
偏偏是源儿,偏偏就是源儿,也只有她,执拗到想把一切不公都讨回来。
润玉不在乎吗?
倘若不是因为已经拥有了源儿,他在乎。否则,没有拥有源儿的那个“他”,为何会在登上天帝之位后仍旧一次一次去见荼姚,在她面前炫耀也好,泄恨也罢,“他”想证明错的是他们,是他们亏欠他的,一直就是。
倘若没有一丝意动,今日他又为何要选择去毗娑牢狱见太微荼姚。
“是他们欠了润玉的,做错事的是他们,所以该难过该煎熬的也应该是他们。润玉有权力不原谅,不宽恕,可是他们没有资格不管不顾。”
她低低地说着,很明显的心疼。
她看到了他最深处的伤痕,看穿了他自己都看不清的执念。是这样吗,她在乎的只是他。身心恍然一轻,润玉不由自主将源儿环抱回来,可是,
“所以,你就与他们交换,要救回旭凤是吗?”
“源儿,我从未想过要旭凤死。”
“我知道。”
源儿松开润玉,月色下双眸潋滟的光色,她低眸看着润玉腰间的护魂珠,“护魂珠已经承认你是它的主人,如果没有润玉的应允,旭凤残留的魂魄根本不可能进入。”
“润玉也想救旭凤的,对吗?”
润玉取下护魂珠,沉默之后问道:“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你打算如何救他?”
源儿却期期艾艾地瞧他,“润玉不生气了吗?”
“我很生气,你当真以为废天帝废天后已经洗心革面吗,倘若他们对你不利,你可有想过。”
源儿懵懵地点头,赶忙去拉着他的手求饶,“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气得润玉一口气上不来。罢了,他沉住气,想了想还是心软。
“旭凤的魂魄在护魂珠中,你既已决定救他,昨日为何不将护魂珠取走?”
他还以为今日,她已经另有拯救旭凤的方法,打定主意要背着叫他那样浑然不觉,所以,才会这般生气。
可一切说开了来,心中只有丝丝的甜。她才不管什么原谅不原谅呢,只是想把属于他的东西都抢回来。好像他的源儿,变得越来越有锋利的爪子了。
源儿这时候却有些怂了,她其实没想好要干什么,纯粹就是那日被丹朱气得一时冲动,就直接把心里谋算了好久可还没想好的事情给做了。目前她最苦恼的还是草木禁令之事。
“因为,我不想瞒着润玉…”可她又没想好怎么跟润玉说。
润玉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心,“花界传来消息,锦觅已经醒了。”
源儿眼睛兀的一亮,焕发神彩看着润玉,皆读懂了对方眼中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