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苑的一座庭院内，竹影几斜，月上微弯。院中是一张阔气富贵的躺椅，金丝楠木的香气溢溢，外弯的腿根处描着牡丹金像。躺椅上的人慵懒盖着一床云锦被，烧伤恢复后的容貌仪丽，数年后云鬓乌黑竟也未见发白。
符鸢白日睡得多了，此刻也只管躺着看那天色，几粒星子乱撒，夜空深远幽冷。
鲤儿换了一身淡青色的华服，只乖乖咬着绵绵稠香的糕点吃着，眼中倒是不见对她的多大恐惧，就是还是希望彦佑哥哥赶紧回来罢了。
或许是老天爷听见了他的期盼，一道青光坠过，他的彦佑哥哥竟然真的回来了，鲤儿眼睛一亮。
“彦佑哥哥。”鲤儿欢喜地朝他奔过去，被彦佑牵着走过来。
听见他回来的动静，符鸢懒懒睁开眼看了一眼，也没什么特别的。熟料这次彦佑殷勤得多，立即笑出几分孺慕之情来，“干娘。”
符鸢便点点头，“近日又是在花界？”
彦佑眼转了一下，润玉的事情他懒得再提，便笑着答，“是的干娘，我那好友，还未醒来。”
他试探，“如今夜神已经是天帝了，干娘当真，不回天界了吗？”
符鸢淡淡一笑，容奇死后，润玉复生。他不是没来寻过她，只是，符鸢知道如今的自己只会是他的拖累罢了。能安排的，她都已经给他做了安排。人生两世，她真的看破了许多。润玉决定要做最高之处的人，她无法帮他，便不能去拖累他。
直到六界皆知天界换主，符鸢这颗揪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只是在六界之中，她是已死之人，回去除了给润玉带来麻烦非议外，还有什么助力呢？已经习惯生活在黑暗里，又何必非要出去见阳光。况且人界她高高在上，逍遥自在。西启数百年来始终屹立不倒，她一直从皇室中培养着人掌控着一切，这是她的骄傲，亦是她的责任。
彦佑不清楚她的想法，一直只当她是争强好胜半生累了，才会蜷缩在人界。
“干娘，有件事，彦佑一直想问。”彦佑踌躇，“当初干娘是使用了如何的神力，才能在废天后的眼底下，保全自身和夜神，逃往人界的？”
彦佑默默然回了人界。锦觅昏迷不醒，他本想继续去守着，可执守无用，得想办法让她醒过来。
彦佑就想起，干娘他们当初又是如何从荼姚手下逃脱的呢？到了需去人界轮回的地步，必然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这莫非是干娘留的后手？
长久以来，簌离的本事彦佑存有敬畏，也不由得将唤醒锦觅的希望放到了她身上。
符鸢就着彦佑的手坐直了身子。在人界的时日来算，这已经是多遥远的记忆了，庭院里的烛火灯光映照着她的脸，越发恍惚。
“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事来了。”
彦佑悻悻然摸了一把鼻子，“干娘如此厉害，可知道如何唤醒一个昏迷已久的人？”
“若是哀家真有那本事，怎能容那毒妇如此欺辱。”符鸢神情寡淡。
“那干娘和夜神……”
“那时荼姚心狠手辣，我以为和鲤儿必然难逃一死。只是没想到，最后还是天主出手，救了我们。”
符鸢担忧的也是这点，润玉明眼一看就知道，后来抢夺天帝之位，有不少原因是为了天主。龙的命运已经承担不起，怎还能再去肖想天主。
“干娘的意思是，天主可以让人起死回生？”彦佑大受震惊，还没把话理清，符鸢别眼来看他，“你是想寻天主帮助，救回你那友人？”
彦佑不说话，簌离叹了一声，“莫怪哀家不提醒你，生死是天命，逆天改命实属叛逆，天主必然已是伤痕累累，哀家还是劝你莫要动这条心思。”
“干娘，彦佑知道。”彦佑语气低落了下去，心中却是惊涛骇浪，所以，干娘口中的天主，当真是源儿？
……
璇玑宫中，折腾了许久，又请岐黄仙官看过。润玉放心不下，又将部分事务搬回了璇玑宫七政殿处理。
岐黄仙官在七政殿中欲言又止。
润玉面色自若，“岐黄仙但说无妨。”
“是…”岐黄仙倌略一游移，“小仙无能，无法为仙子诊治愈合。仙子的身子，小仙实在找不到病因，就仿佛，她与生俱来就是如此…”
润玉心中一沉，“如此下去，会怎么样？”
“小仙还需要照看仙子一段时日才能得知，只是仙子周身灵力此时无比微弱，若可以，还是让她保持心情愉悦为好。”
润玉心中烦乱，岐黄仙倌退下后不久，邝露进得殿来，福身一礼后道：“陛下，水神仙上回来了，鸟族族长隐雀来见，都正在九霄云殿等着陛下。”
润玉未带冕旒的面容清晰可见，有几分疲乏。
见他近日伤神，邝露便止住了多日众仙要劝他挪宫的建议。润玉微微皱眉，隐雀近日接二连三来访。
“我知道了，邝露，加强璇玑宫的戒备，替我照看好源儿。”
邝露点了点头，他才起身离去。
隐雀和莺歌在九霄云殿觐见。此时升为族长的隐雀打扮招摇华贵，一双浓抹重彩的眼睛在润玉面前倒是少了几分算计，不疾不徐地等待。
润玉进来后上座主位，两人起手拱了一礼。
润玉敛起眉眼间的疲惫，问：“何事？”
莺歌不语，隐雀率先出列道：“鸟族地界上，接连有怪事发生，思来想去，小仙认为还是应当报告与陛下知晓。族中精力鸟雀新生有之，其他精灵亦是。花界所给粮食已然不足，连有多类精灵失控一事，隐雀怕穗禾仍贼心不死，又出事端…”
当日鸟族之上还有其他精灵的意愿，隐雀并不值得十分信任，润玉自然也未提及。润玉抬手示意他停止，“本座知晓了，天界会开发粮仓再次济粮，你也该整治整治你鸟族的兵将。本座不插手你鸟族之事，希望你不要让本座失望。”
隐雀心中暗喜，本以为润玉登上帝位后会削他实权，现下看来，新帝倒是值得信赖。
润玉手抚在案桌上，目中几许深沉，或许，是该去花界一趟了。
隐雀退出去后，只剩从上清天而返的莺歌，润玉将目光探向他。
已是天帝，润玉身上的朝服素色居多，袖口和衣肩处绣着万物章纹。极简，又极远的气质，却也不曾少了不怒自威的威压。
润玉如星的目光看过来，朗声道：“水神仙上来得正好。天界要新进天兵，仙上执掌水神之位，水族之中若有可拔任之人，可向升仙府举荐。”
莺歌犹豫窥着他的神色，“天帝陛下不问问，此次小仙去上清天，上清天君还有什么旁的交待吗？”
然润玉神色一成不变，捡起一道折书并不打算多做理会。
莺歌眨眼，“上清天君希望陛下，将太微和穷奇一起送到上清天。”
倒是颇为意外，润玉放下书，目光清朗，“穷奇可以送往上清天，废天帝就不劳上清天君挂怀了。”
“陛下不是也恼恨废天帝吗？又何必要违背上清天君的意思呢，他毕竟是源儿的生父。”
莺歌疑惑，还欲再劝，见润玉面色发沉，质问道：
“怎么，他将你放到九重天监视本座，看着本座坐上天帝之位，本座就该对他感激？”
“他未曾认过源儿，源儿也不认得他，生父一事又如何说？”
莺歌吞了一齿，润玉面色不善，他觉得润玉对他的这通指责好没道理，他又不是南父。
……
咳出了血，源儿几日后反倒身子好了许多。润玉有空便是陪在她身边的，源儿的气闷倒是消了不少，只是心中有事。
这日晚间回宫，璇玑宫还是一副未眠之象。润玉的结界让璇玑宫四季如春，源儿穿着一身蓝色的轻纱裙，倒是衬得她肤色好了几分，站在树下等他。
润玉心头一疼，“怎么出来了？”
小姑娘在晚间的风色里走向他，润玉要伸出去的手停在她认真的神色里。源儿仰头看他，眼睛微微笑着，又温柔又可爱。润玉心口一时过快，她已把自己轻轻放进他的怀抱里，心疼地道：“润玉瘦了。”
声音闷闷堵在他的胸口，润玉不明所以将她回抱住，源儿过于满足，“好久，都没有这样认真的看过润玉了。”
一直以来，她家润玉仙君就是很好看啊。是润玉的时候好看，变成了容齐的时候也很好看，现在是天帝，还是好看。
“源儿…”润玉不确定地开口，风声沙软，她的身子在怀里，软软香香，让他小心起来不敢乱动。
“润玉，我不会有事的，你不要为我担心，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源儿小脑袋在他怀里蹭，“邝露说，近日隐雀老来找你，是鸟族地界上的事吧。”
那日在鸟族，她也隐隐约约猜到了些什么。
“带我去花界好不好？”
突然提到花界，润玉不安将人拥紧了些，“源儿，锦觅和旭凤之事，并非如外界所说…”
他想说，与他无关。
“我知道和润玉没有关系，我只是想去看看锦觅。你若不方便，就让邝露带我去吧。”
可是要解决鸟族的问题，务必要找长芳主解除草木不得生长天界的禁令。源儿想，润玉必然要去花界的。
她仰起头，清秀楚楚的面上满是坚定。不要拒绝她，她不想始终被润玉保护在外。指责也好，污名也好，她想和润玉一起承担。
自然，她更想出去润玉身上的那些污名。
“好，”润玉蓦地心一软，不知如何拒绝了，伸手抚上她白皙的面颊，“我带你去花界，去见锦觅。”
他怎么舍得拒绝她，他只是害怕，他的不堪一步一步暴露出来，会吓坏了她。
可是在源儿心里，他从来就没有不堪，他很好，一直很好。
源儿真心笑颜起来，才恍觉她还搂着人家的腰不放。润玉的腰很细，比起女子也不遑多让。源儿一抹羞涩，耳尖发热。低下头去，却见润玉腰间的护魂珠诡异地发出光芒，一闪而过。
源儿好奇间，润玉已一把打横将她抱起，吓得她赶紧搂住了润玉的脖子。心空了一瞬，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慌。润玉低下头，在她惊慌的目光中，额头相抵试了试她的体温。
好近，近到扑面而来都是他的呼吸和味道。源儿浑身一紧更不知如何反应，仓促间被交换了好几口呼吸，瞬间脸色爆红。润玉自如一笑，撩不自知，“我送你回房休息。”
回房就回房，干嘛突然抱她。源儿红透了脸，却是搂紧了润玉的脖子，囧得不敢和他对视，任由他将自己抱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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