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她坠落在一个无央之梦，梦中醒来，还在无尽冰寒。

这个梦阴冷而幽静，每日每夜只要她承认一个事实，自己已经被忘却，被丢掉。

已经快要分不清哪一刻是现实。

抬手碰了碰皂纱，却换来了更被勒紧的感觉。日复一日拘禁，她几乎要丧失掉作为一个人的能力。

皂纱下的眼睫朦动，透着女子娇弱的模样，病态的苍白。

脚步声徐步而来，白雾委地无限延空。来人深蓝的衣裾散出软薄的绡纱内衬，步伐沉缓有力。听到声响的女子下意识怯缩，对面的人顿住。

大约是不曾想过她这般落魄的模样。凌乱的发丝剐蹭过毫无血色的脸颊，引起酥麻的感觉，源儿避退着，带着锁链的手腕抱紧，浑身防备地听他接下来的举动，似乎怕他要伤害自己。

怯弱得不堪一击，惹得人心底的怜惜摇曳丛生。

不过是个娇弱的女娃而已。

听花界的芳主所说，眼前的姑娘单纯胆小，性子软绵，怎么能得太微如此的手段？灵脉被封，锁链捆束手脚，犹如对待一个昊天之罪的犯人。

亲眼所见太微的残忍，洛霖良心受到谴责，动容不忍，唇喉一时就要张开，字音滑倒嘴边又噎了下去。

“你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洛霖的声音散落在识海里，让人听不出来方向和音色。可是，似乎不是先前的人？女子蒙着眼睛看不见，听闻他突兀的关心傻愣了一下，微微侧头，迷茫又疑惑的样子。

洛霖心间更加不是滋味，更温和的语气，“你莫要害怕，有什么不适，尽快告诉我。”

“你，你不是他？”

源儿小心翼翼询问，洛霖虚叹一口气，“我不是他，所以你不用害怕。”

“那你是来救我的吗？”

倘若那双眼睛不曾被蒙住，此刻定然闪烁着熠熠星光，流淌着主人看到希望曙光的欣喜。

洛霖哑了哑，思绪复杂，歉赧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过你放心，若如今夜之事能成功，我会放你走的。”

即便那时候太微不允许，洛霖也不会再苟同。

源儿心中不安，“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洛霖放眼望向虚无空荡的太虚幻境，对过往的怀念一时又出来。他心头惆怅，语气也苍凉，“我们不过，是想救一个故人而已。姑娘救过自己心爱的人，想必也能体会这其中滋味。纵使我们不择手段，也只能委屈姑娘了。”

洛霖看不见源儿的神色，她恍若不解，“你们，也是要搜寻他的魂魄吗？”

“是，成败在此一举。”洛霖回望过来，“不过姑娘放心，今日过后，即便不成功，我也不会再叫他伤害姑娘。”

源儿却追问道：“你们真的只是想救人，真的会放我走吗？”

洛霖想点头，又想起她看不见，才答道，“是，姑娘暂且捱过这一日便好。”

可是，“不…不够的。”

源儿放开了防备的姿势，轻咬下唇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终于焦声道：“若是要献祭支使生灵搜寻魂魄的话，那些血液远远不够的。”

“就如仙君所说，源儿献祭过一次，深深知道他们的力量。若是献祭没有被得到满足，献祭之人会被反噬侵袭，变成他们的口中之物。你们不是水氏之人，一定会有危险的。”

上次那场献祭，若非是有莺歌深厚的灵力为她支撑，她也没那么容易便成功。况且，不被净水认可的人想要沾染这股力量，后果不堪设想。

洛霖一时心惊，“你所言为真？”

源儿奋力点头，“既然仙君愿意放了源儿，源儿必然不会再说谎。何况，仙君若是出了意外，我只怕永远都要被关在这里了。”

她慢慢低下了头，声音悲涩：“请仙君快些去寻他吧，源儿说的都是实话。”

洛霖犹疑不定，转头见源儿一副纯粹模样，终是返身走出去，“既是如此，就委屈姑娘暂且留在此地，待事情解决，必然会放姑娘离开。”

洛霖心中担忧，脚步也快，身影渐远。源儿嘴角的悲苦在低下的面孔上，忽然就慢慢褪去了。

谢谢你，可是，不用了。

轻轻敲了敲手指，一滴血液从指尖滑落出来，源儿看不见，可还能感受到气息。那滴血液飘向正在离开的洛霖，在将要碰触到的刹那，化为无数灵光，轻若无物罩在洛霖的披裳。一步一步，随着洛霖起伏的脚步，承载着她求生的希冀走出结界。

源儿被缚下的眼睫轻动，即便每次那人来时都会叫她昏睡，可被取了多少血液她怎会不知。可惜，若是要用于献祭，那些远远不够，他们太心急了。

源儿握着自己被锁的手腕，心绪飘乱。方才，她唤那人仙君的时候，他没有否认。那么，这里应该是天界。天界与花界素不和睦，若是要献祭绝不是合适之地，他们只能选择人界。

这边洛霖心中惶急，出了太虚幻境就追太微而去。毫无知觉经过之处，披裳洒落一地流光。

今夜的天河依然暗沉，重压压得想要和群山相融。木窗外没有月光泛亮湖水，蛩秋声声入耳后渐渐蛰沉。素秋即来，不乏凉意染窗。

窗外幽幽，窗内灯火跳烁，映照着如玉之人的侧脸，恍生一股不真实的美感。

玉人白衣渡暖，手执一段帛锦，细蹙眉头在灯下观阅禁法。

莺歌站立屋中，端详目不斜视的润玉，憋着一股郁气，最终也只能讽笑：“以假死之法进入太虚幻境，夜神殿下也太费周折了。”

洛霖和太微并不知晓润玉如今的情况，他让缘机将他们引下凡界，无非是想利用莺歌告诉他们，自己历劫出错，依旧神魂不稳，而外界环境只会加快人神魂扩散的危险，他需要一个温养神魂的栖身之所。

上神的魂魄无数妖魔觊觎，在毫无活物的太虚幻境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是想寻个进入太虚幻境的借口。

若以太微的心性，由上清天的人开口他定然不会当面拒绝。

好不容易进入太虚幻境的意灵花全部被斩断，他只能以身试险。

可惜，润玉日以继夜研究不易识破的假死之法，天界那边却未曾有过动静。

莺歌漫不经心望向窗外，风声掠过草岸，发出簌簌声响。有一尾红鱼跃出水面，咚一声又潜回湖水，清脆的滴水声后，荡起一圈圈涟漪，扩向两旁水岸。

似乎有什么不对，莺歌心情烦躁，忽然湖水刮起水潮，遥远的边界风声滚滚，汹涌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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