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经此变故，荼姚率领鸟族必会有所防范润玉，这些年来为了维持鸟族与天界的关系，太微下了不少心思。清宫内殿中，太微凝视被他藏在暗格上的御魂鼎，鼎中自然还关着他不曾送上上清天净化的穷奇，更是下定了决心。

荼姚回了紫方云宫发了好大的脾气，责怪穗禾和奇鸢办事不力，连锦觅的身世都没有能察觉。锦觅身后是水族和花界，若是润玉真与她成婚，旭凤的天帝之位岂不是要更加艰难。

发生了如此大的事，天界的仙人都在趣味盎然地讨论。都说这天后的寿宴是为了给火神殿下选媳妇，没想到却是选出了夜神殿下的媳妇儿，往后夜神和水神若真成了亲家，那夜神的地位岂不是要仰仗丈人直线上升？也有仙人摇摇头非然也，“今日殿上，当着天帝的面，那水神仙上可是十分不满意这门亲事呢，搞不好要黄。”

“那既然水神仙上不愿意这门婚事，当初又何必答应？”

“哎哎哎，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几人中穿灰衫的仙君像是颇知晓其中隐情，招呼了几人近些，“听闻那水神仙上喜欢的可是先花神，当初先花神可是六界第一美人，哪能不叫男人们都趋之若鹜。据说咱们的天帝陛下也是对先花神心向往之，但奈何美人无意呀。这先花神与水神仙上两情缱绻，天帝陛下为了抱得美人归就干脆指了风神和水神的婚事强行将两人拆散了。”

“当初天帝强将先花神囚禁天界之事，大家都所有耳闻吧？这水神仙上又不喜欢风神，自然是生不出什么女儿来，答应了天帝的邀许也不是什么大事。谁曾想千年之后会蹦出个花神之女，水神仙上自然舍不得将女儿嫁给那不受宠的夜神殿下了。”

竟还有这样一番往事，资历尚浅的仙家纷纷表示受教了。众人唏嘘，都是有几分可怜起了那夜神殿下，才有了新娘怕又是婚事不保。

不知是谁又说，“也说不定啊，毕竟是真切立下了婚约的，你们没看今日天帝陛下丝毫不许水神仙上悔婚吗？我看啊倒也没准，这天帝陛下定的事，哪能说改就改。”

天家底下，还说这些关于天帝的私闻，若是被天帝知晓，怕是有几条命也不够的，众人感叹了一会儿就赶紧散了。

此处乃是酒仙的府邸，方才在殿上酒仙喝得醉醺醺的，几人便顺手将人送了回来。酒仙为方便酿酒，所住之地颇为僻静，宽广的地界都匀出来做了酒库粮窖，倒也是少人来，怪不得几人敢这么大胆。

源儿失魂落魄，她自然不会真去找旭凤，途中隐约听见有关润玉之事才探寻了过来。方才的事情听了七七八八，无论如何，润玉如今，是已经与未婚妻众人皆知的人了。

放眼天界，广阔无域，可是她端端无处可去。锦觅是水神仙上的女儿，她终于找到爹爹了，可是为什么自己去一点都没有为她开心的想法呢？因为润玉仙君的未婚妻是锦觅，以后，他会和锦觅成亲，他会和锦觅永远在一起，璇玑宫才是他们的家。

一想到这些，源儿的心就痛得无法呼吸，泪水肆无忌惮地面庞上流淌。源儿慌忙用手抹了去，立即又有下一行出现，怎么擦都擦不完。胸口好疼，连带着全身都在抽搐般地痛。源儿捂住胸口跌跌撞撞，慌措地朝越加隐蔽的地方去躲。

旭凤找到源儿时，天界满空的星星都已经亮了，唯有这一处，是星光都照不到的地方。

周围的云烟之树遮挡在壁石前面，明珠宝石的光线黯淡得不起作用似的。一身青纱裙的姑娘抱着膝盖蹲在云树霭影之中，胸腔中满满都是郁结的气压。泪水沾了满襟，双眼都是水泪之光。

“源儿。”

旭凤担心不及的声音传来，源儿抬起脸，泪眼婆娑的视线中旭凤的身形潵潵涉影，些许模糊。

夜晚的风总给人降温的错觉，旭凤总算找到源儿，担心得不得了，“源儿你怎么一个人在这，我...”

她满是伤心的面孔，无助而弱小，旭凤怜惜得不行，出口的话语都轻柔了不少，“我有多担心你你知不知道？”

他明白她此时的悲痛欲绝，真情真意地扶住源儿的肩膀将她括在怀里，“别难过了源儿，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都陪着你的。”

源儿满腹心痛，白净的脸上已经满是痛楚，泪水沾着月光更加显眼，心中的悸动也是痛彻遍身，温暖的话语就响起在头顶上，却更让源儿觉得自己的不堪。

旭凤以为她是因为润玉的婚事难过，出口却是他听不懂的话。她布满凄楚，声音晦涩难咽，“殿下，源儿好坏啊。”

那么小小的一只，微微颤抖就在他的怀里。

“锦觅是源儿最好的朋友，夜神殿下对源儿那么好，他们早有了婚约，如今他们相认了，可源儿居然一点都不感到开心，一点都不为他们高兴...不但不开心，甚至还很难受…”

把手捂在心口的位置，“这里好痛，痛得不能呼吸。”

源儿的声音喃喃染了泪光点点，一点一点把心都浸透了湿意，庞大的悲伤和害怕。她不想要锦觅和润玉在一起，她不希望润玉仙君身旁站着别人。

“原来源儿，是这么可怕的人。源儿好坏，源儿怎么可以那么坏呢...”

她害怕极了，也讨厌极了这样陌生的自己，陌生到她不敢去见任何人。只想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躲藏这样不堪而坏透了的自己。

旭凤心中一波一波的动荡，真正坏的人是他，是他故意要她知晓这样的事实，是他故意要源儿难过，是他迫不及待想要她离开是兄长身边。

源儿身心悲恸，俨然忘记旭凤对她的亲近之举。旭凤将她整个人牵离阴影之下，仰头看了今晚的月色，白森森的冷意落了满地，旭凤是唯一的温度，“源儿，随我回栖梧宫好不好，我回保护好你的。”

曾经说过会保护她的那个人，如今却要去保护别人了。源儿抬头茫然看着旭凤，眼眶红通通的一片，里面盛着水光盈盈，无害得像只水兔子。

暮色暗暗四合，旭凤把人温柔地哄回栖梧宫后，源儿把自己关在原本的寝房谁也不见。丹朱本意是来看旭凤有没有为锦觅的事痛心，倒意外看得旭凤为源儿上心的模样。连忙拎着红线围着旭凤转，“如今小葡萄归了润玉，那凤娃你喜欢小源儿也不错嘛。”

旭凤正为源儿的难过心烦意乱，暗想自己是不是太过分，又撞见丹朱絮絮叨叨，头都痛了，大步朝宫外出去。

璇玑宫，宫外的彩虹桥处，只有润玉一人，坐在石桌旁，孤身寂落，将冰蓝色的琉璃长身酒壶执在手中为自己倒酒，像喝茶一般细品慢咽。晚风成群拂起他周身白色衣袍，将身形轮廓略略隐现。

他那只小魇兽就趴在飘飘摇摇的琪树下懒得理他。旭凤远远地见了，寥寥奇怪他为何如此忧郁之态。

“兄长好事将近，怎么这会子倒喝起了闷酒？”

润玉把住酒壶的手随之也停在石桌上，并未回身。旭凤看得那清瘦的背脊显出失落之姿，待他上前来，润玉继续为自己斟酒，话语清清淡淡，“你怎么过来了？”

旭凤不见外地从润玉手中接过酒壶，又拿起一个倒扣在云纹漆案上的琉璃杯子，哗啦啦地为自己倒酒，“咱们好歹是兄弟，兄长这等大喜之事，我自然该来贺喜一番。”

说罢一仰脖子将酒一饮而尽。

从早到晚，贺喜的人够多了，润玉的手掌习惯半含在宽袖里，不自觉地动了一动，他明显看得出旭凤的心不在焉，那话自然也是托借。润玉眉目向下，平添失落之意，“你当真也认为，我与锦觅仙子之事值得贺喜吗？”

旭凤举着酒杯后的凤眼斜睨他，倒是新奇，“你不是一直喜欢她来着，如今她成了你的未婚妻，你们可以光明正大来往。怎么，患得患失了？”

润玉嗓子发紧，他的确是觉得和锦觅在一起之时轻松愉悦，仿佛她一笑就能天朗晴开满地都是阳光灿烂。或许锦觅是个让他能放松的朋友，他也曾不遗余力地要讨她的欢心，他承认是喜欢，可他却从未真切地想过，这种喜欢是要和她共度一生。并且，他更加舍不得让源儿难过。

“锦觅仙子至诚至善，也自由无拘无束，心向阳光，我不过是带着欣赏而已。”

润玉闷闷不乐，“源儿可好？”

旭凤不由想起源儿的伤心之态。

“她很好。”

润玉偏偏又提起源儿，旭凤心生警惕，言简意赅的三个字后，伸出手，“今日来，是想向兄长拿回我的寰谛凤翎。”他目光真挚，“兄长也知道，那是我给源儿的东西。”

润玉心中就窝起一股无名之火，提起眼角对视上旭凤的眼，捏紧了柔软的衣料，尽量维持声音平缓，“旭凤，你就真要置源儿于不利之地吗？今日母神对你和穗禾的期许，你不是看不出来。”

“呵，如今兄长刚与锦觅守得云开见月明，源儿就不劳你挂心了。再期许，我和穗禾之间也还什么都不是，不像大殿已是有婚约之人，就别对源儿纠缠不清。寰谛凤翎还我，我自会照顾好源儿。”

旭凤声音很高，不满地提醒润玉，今日源儿听闻那罗缨是润玉的东西后有多开心，他就有多烦闷，若不是润玉与锦觅之事已板上钉钉，他哪里会大度到告诉源儿真相。他不明白，他究竟哪里逊色润玉。

是，如今的他又有什么资格对源儿说不许。润玉犹疑，还是将寰谛凤翎显出。只是交到旭凤手上，他看着旭凤，分外认真地说了一句话，“旭凤，你护不住源儿的。”

对面的人一身白衣怎么给人的感觉都是寂寥，水面凉风空扫，又将他衬得空落落的。旭凤得了凤翎，嗤笑一声起身就走，不再与润玉辩驳。

润玉看着他的背影，只觉从今以后的璇玑宫恐怕会更加清寒。无知无觉又饮下一杯新酒，满满都是苦涩，润玉自嘲而笑，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地知晓，有些事，再放不下，也是要放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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