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初

突发的事故之后不久，许鹤年父母便要求他回了A市，男孩子不便拂了父母的意思也便离开这边县城归家，临走前不忘嘱咐姜云夏几句。云夏很小就没有了母亲，然而他的一举一动，似乎比同龄人已经上了年纪的妈妈更加絮叨。

孩子坐在医院花园的角落里画画，突然想到那个足够称为男闺蜜的臭石头，一时间笑起来。她最近身体在逐渐转好心情也还算愉悦，俏丽小脸上的笑容亦是与日俱增。

护士“姑娘你坐一会儿，”

陪她出来的护士手头有些急事处理需要离开，忙对她道上一声歉意，言语之间透出川妹子的爽朗泼辣，

护士“不好意思呀，我得离开五分钟，就回来哦。”

姜云夏“好，姐姐你先去忙。”

少女浓密细软的乌黑长发披散在双肩上，若不是穿着病号服，双腿打着石膏和钢板的情况下，完全是那种清水出芙蓉的美丽动人。天朗气清的日子里，医院的一草一木在她手下皆成文章，孩子抱着画册一幅小小的花草素描，也是栩栩如生别开生面。

雨后空气极好清新怡人，说不上名字的野花，被她的一支铅笔描绘得生机勃勃。莫秋声在病房大楼没有找到她于是下楼来，远远望见她的模样止住了护工推着他前行的步伐，女孩儿笑靥如花，好看的紧。

莫秋声“云夏在画画啊？”

护工离开他们身边，莫秋声恢复了一些体力，凭借虚弱的双臂摇着轮椅凑近他的小姑娘身边。小姑娘不施粉黛素面朝天，乌黑油亮的长发被护士在脑后编了一条长长的发辫，她睁大了眼睛露出惊讶神色，正是莫秋声从未见过的模样。

女孩儿近段时间也渐趋消瘦，粉嘟嘟的脸颊凹陷下去，露出高耸的颧骨，比高中刚毕业时愈发的成熟懂事。她的左腿仍旧高高支着，莫秋声悄悄摇着轮椅停在她右前方的位置，小姑娘一时间不知所措地脸红起来，出口的话不多，面带羞涩：

姜云夏“叔叔…”

莫秋声“咳咳…”

莫秋声窘迫地抵着下唇清清嗓子，苍白俊逸的面容浮现出了健康的粉色，

莫秋声“云夏画了什么？可以给叔叔看看吗？”

他伸出手来示好，小姑娘便顺势将一张小画递在他手中，如同小时候每次做画后都要让他指导一番那样，虽然少了儿时死缠烂打的那股劲儿，还是无比虔诚。莫秋声低头审视着那幅精致的素描，他的唇色粉白不见青紫，一贯温柔的侧颜因为岁月这只无形之手的细细雕琢，越发有味道。

建筑设计的基本功，姜云夏多年来除了生病和学习忙碌，从未有一日的懈怠，从小时候开始，莫秋声带她参加各种画展和比赛，她虽未毕业，画功也早就是专业级的水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莫秋声望着她的画作心下满意，也已经无法用自己的专业评价她的水平。

姜云夏“叔叔，我哪里处理不对吗？”

姜云夏探身过去，听见他不甚平稳的鼻息，略略紧张了一会儿。

莫秋声“没有，很好了，”

莫秋声抬起头来，手指按在画册上弯起了眼睛，

莫秋声“云夏的进步好大，叔叔最近手生很久不画图，也看不出什么来了呢。”

他的心脏病越发严重，虚扣在画册上的手指甚至都在颤抖，因此再像是原来那样高强度的伏案作图基本已经做不到。小姑娘见他来这边后一直坐轮椅手杖都再不放在身边，已经大约知道了他身体的衰弱，所以小心翼翼地问道：

姜云夏“叔叔身体不舒服吗？您…已经需要坐轮椅了？”

莫秋声“嗯，还好，就是一直站不起来，呵呵…可能是年纪大了吧。”

在这边医院治疗的期间，A市将他的病案转过来，专家会诊的结果，他已经发展为二级心衰。姜云夏知晓他并未说实话，忽然间回过头去落了几滴泪，她能想到自己这一年来心里的痛苦，也许他也同样在经受。

莫秋声“云夏，我知道，这样很冒昧也很不尊重，”

莫秋声接着刚才的话说下去，

莫秋声“叔叔想接你回家，可以吗？”

他深邃的眼眸中间浮现盈盈的水光，抖着一双手将画册递过来，想要让她接受自己的诚意。不显山不露水的情绪最是磨人，过了很久之后，莫秋声才明白自己对这个小姑娘已经产生了些不同于往常的感情，若是没有她在自己身边，他的整个人生都会黯淡无光。

所以他诚心诚意的想要带她回去，即使自己余下的生命所剩无几。小姑娘见状回过头来却哭得更加厉害了些，他无比想要把这个孩子搂在怀里好好安抚，只是他们彼此都坐在轮椅上不方便，便只好作罢。

姜云夏“叔叔我答应你，我们回家…”

她不再忍心冷脸面对他，尤其是在望见他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和斜靠在轮椅一侧的瘫软时。莫秋声松了一口气，掏出手帕试图拭净她小脸上的点点泪光，孩子接过手帕擦干净，却还是哭得肩膀一抽一抽，模样依旧委屈。

莫秋声“好孩子，叔叔做了很多错事，伤害你也伤到自己，”

莫秋声言辞恳切地表达着歉意，

莫秋声“叔叔不求你的原谅，只是希望云夏给我个机会，可以吗？”

姜云夏“嗯嗯。”

姜云夏拼命点着头，目不转睛地望着身边的叔叔。很多话他已经说得有心无力，而就那么悄悄地伸一只手过来，小姑娘轻轻巧巧地让他握住自己的手，凝望着他的微笑，便莫名地有了种安心的力量。

莫秋声“谢谢你，云夏。”

莫秋声墨绿色的瞳孔散发出盛满爱意的目光，他说不清楚这种爱意，究竟是什么，然而小姑娘同样投来的眼神，终于有了久违的光芒。

那种让他在悠长的岁月中，时时处处想念，又片刻不敢遗忘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