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恋

莫秋声“咳咳…云夏，还好吗？”

公司上下因为这场事故都没有过好年，莫秋声情绪激动下突然病重不能理事，还好有信得过的手下人将善后工作做得井井有条，才挽回了公司在整个建筑界的一点形象，虽然比起之前，想必还要有很长的一个喘息期。除夕之夜他依旧病得下不了床，手机也只能由护工贴在耳侧，莫秋声极力控制着自己颤抖的声音，希望电话那头的小姑娘不要发现自己的病态。

他身上的导管刚刚被撤走不久，眼下挂着两个重重的黑眼圈，搭在被子上的手臂更是瘦成皮包骨的模样，仿佛濒死的病人。听到那边孩子带着情绪的话音，莫秋声一时间心神不安，手指略动了动，还没说出几个字身体便没了大半力气。

姜云夏“叔叔我很好，”

姜云夏抹走眼泪费力地扯出一个笑容，

姜云夏“您身体怎样了？手术后恢复得还好吗？”

莫秋声“我没事，还是…老样子…”

姜云夏“嗯，那就好。”

昨日刚刚下了一场中雪，整个世界银装素裹，小姑娘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羽绒服打了个喷嚏，她远远离开大伯家往北边林地的雪色走去，笑得凄楚而灿烂。乡村的春节总是过得特别热闹，几个小孩子在雪地上你追我赶，各家各户煮完水饺也纷纷响起爆竹声，话筒中叔叔的声音便更加显得浅淡。孩子浅灰色的雪地靴在雪地上留下一溜足迹，她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应该长大了，故而收起了眼泪苦笑起来。

姜云夏“叔叔你听到了吗？我们这里的炮仗震天响啊，可热闹了。”

城市中为了环保多年禁放烟花爆竹，莫秋声很少经历乡下的过节场景，却在听到隐隐约约的爆炸声时，也感到快乐。他挂着鼻痒虚弱地卧在枕上，却会心地笑起来，弯起眼睛一脸愉悦：

莫秋声“嗯，一定很有趣。”

姜云夏“等您身体好一点，来乡下过年吧，”

姜云夏明知叔叔的衰弱身体不能移动，还是简单地希冀着他可以陪自己再出来几次，随后顿了一顿懂事地问候，

“叔叔，新年快乐。”

莫秋声的笑容更甚，一时的心酸被她一句新年问候冲散了大半，于是也道姜云夏出一句：“云夏你也是，新年快乐。”

年下没有非常特殊的情况，病人一般是不会留在医院过年的，莫秋声家中急救设施齐全，他这次发病突然，却也一直住在家中。缠绵病榻许久，莫秋声如今对于自己身体的态度已经变得越来越淡然，他似乎与多年前便离开人世的温尔雅心灵共通，病中勉强说出的那些话断断续续却面带微笑，使身边的一众人都不由得为之动容。

小姑娘有些激动，她将手机挪开耳畔让他听着环境中节日应有的嘈杂，因为有着信号传输，那些声音并不会大到刺激他孱弱的心脏，这样听了几分钟便挂断了电话。

三堂哥追过来陪她待了一会儿，所说的话无非是希望她理解，以及自己发自内心的由衷安慰。小姑娘瞬间心内豁然开朗，叔叔远远地拒自己于千里之外，即使这样，她依旧可以从这一通电话不多的言语中间，感到力量。

乔松林“38度5…”

守在莫秋声身边数日的乔松林将体温仪凑近他额头，量过体温低下头去看着数字，转而开口道，

乔松林“体温还是不低，秋声一会儿吃上药就睡吧…明天要是还降不下来的话，就得住院了。”

切断电话后的莫秋声神色激动，暗蓝色棉质睡衣下面的胸口起起伏伏一点都不安分。因为他身体的缘故，房间里始终亮着暗黄色功率不高的灯光，衬托得他惨白的脸色愈发衰败。老爷子说完话回过头去看他时，正看到他面上挂满了泪水，雪白鸭绒被下面的身体微微发抖，情况并不是太好。

乔松林“秋声怎么了？”

乔松林突然紧张起来，连忙开口相问，

乔松林“你哪里不舒服，快告诉叔…”

莫秋声“云夏过的不好，她在大伯家，一定…过的不好…”

莫秋声手指按在胸口上剧烈喘息几声，仿佛能感知到小姑娘今天打来这通电话的用意。现如今，他似乎看清了自己的内心，她被自己一手推得越来越远，而这个从来都把苦水往肚子里咽的小姑娘，想必一定在大伯家中受了委屈，这样苦涩的一句“新年快乐”，瞬间将他心中仅存的一丝刚硬击垮，甚至于体无完肤。

半年来莫秋声身上大病小病不断，乔松林来莫家的次数也更加勤了些，年底自己身边没有亲人陪伴，更是赖在了莫家别墅不走。他无数次地望见，他一个人陷在轮椅或床榻中翻看云夏的那本成长相册，记载了从她六岁来到莫家的每一年，她成长的每一个重要时刻。最近的他脾气阴晴不定，这些往日记忆他从不让身边人动一根手指，却日日用它们折磨自己脆弱的身体，所以时至今日，恶疾缠身。

见他气息不稳，乔松林坐在那个孩子身边帮他坐直，顺便抱住他的身体按揉后心的位置，希望他能好受一些。他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心疼道：

乔松林“秋声，你该让她回来的，你明知自己有多么爱她，不是吗？”

莫秋声“乔叔叔，我不能，”

莫秋声靠在他怀中浅浅作答，泪水已然止不住，说话都带了浓重的哭腔，

莫秋声“我…日子不多了…不能…不能让她看到…”

乔松林“不会的，”

乔松林抚摸着怀里的那个孩子，

乔松林“相信我，我会让你活着。”

他妻子早逝，做了近四十年的鳏夫，也算个过来人。妻子去世那年的乔松林忙于事业，她当年就是这样极力地推开自己，然后像猫儿一样躲起来默默离开人世。莫秋声心里的苦楚他太懂得，于是更希望他能够勇敢一些，不要像自己一样再也寻不回幸福。

他能做到的不多，只要他活着，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