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氏之死（四）

贺婧浓看着自己眼前的男子，一边挣扎地起来。碍于她眼前男人的气势，她不敢直视自己眼前的陌生人，她低撇着头对他说了一句谢谢。然后准备继续朝着燕宛小院去，她虽明白自己去与不去都是徒劳，吉氏并不会因为自己去否而活过来。可她还是决定落寂地朝前走，刚走没几步，却被男人缓缓走来拦住，他将自己手上执着的伞递给她，他那双像狼一样孤傲算计的眼睛盯着她，迫使她无法忽视他，更使她万分紧张。

　　“拿去，小家伙。我相信你需要它，这样我也算是雪中送炭，施以援手了。”

　　他富有魅力而低哑的声音充斥环绕在她的耳畔进入她的耳中，她相信自己真的有那麽一瞬身处阳光之下，即使只有那么一瞬，即便这是短暂的泡影，她也甘之如饴。

　　“我并不能为你做什么，你帮了我，我只能感谢你，其他的我无能为力。”贺婧浓低着眼睛，平淡的叙说着她一贯的做派。可她也明白这样的敷衍对于眼前人来说什么也不算，没有丝毫作用，可她在寻求一个准确的答案，或许于自己日后有用呢。也未可知。

　　“不，你怎么知道你做不了。小家伙，我从来不会做无利的生意，亦不会白白帮了别人。我帮了你，就一定会拿回我应得的报酬，即便这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后倒退，然后转身融入夜幕里消失了。

　　“是吗？自己拿回吗……”

　　贺婧浓失神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收回视线，六神无主地执着手中尚有他手掌余温的伞，继续前进，可当她站在燕宛小院的门口时，她却不敢进去了，她看着出来照应她的闲姑，犹豫一时，终是进了去。

　　吉氏早已被她们从自缢的地方抬回床榻上，她看着吉氏尤为安详的脸上发出青紫之色，她知道她死了很久了。她坐在床榻边上接过哭泣的宫女手上早已沾湿的面巾，轻轻地擦过吉氏不着一丝脂粉的脸庞，为她整理仪容。

　　她的耳边恍惚又响起更小时，她的四姐贺于婧，总在吉氏耳边说的话：“阿娘!等婧儿长大了也要像阿娘一样，也要画着阿娘一样的妆！”她记得这是在吉氏中夫人的封礼上她说的话，当时吉氏还说她最喜欢浓妆淡抹，最喜欢红色的朱唇，最喜欢青灰的远山眉了。当时她从人群中听着她们两个人的低语，心中不只有多么羡慕，甚至怀有嫉妒，却完完全全地听进了去。

　　贺婧浓平静地低着眸子以修长的手指划过吉氏越发青紫的脸，她拂过她的眼睛、睫毛、鼻梁还有嘴唇，将身子压低在吉氏的耳旁轻轻说到：“阿娘，您总不愿我这样叫你呢，我真的有这样差么？是啊，夫人，她做过的错事你总要我来承担，你是有多么宠她……哈，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肯用对她的十分之一的爱来对我呢？这不公平……我真的好生气，你就这样半途便将我抛之脑后了！为何你就能如此天差地别地对待着我，我真的恨你，更恨她，可是今天我不恨她了，因为为你收尸的人永远不是她，她也会很嫉妒吧！你放心的走吧，去陪她吧！我会让你们荣耀加身、终得庇褛的。去吧，安详的去吧……”

　　贺婧浓暗暗攥紧的拳头缓缓舒展开，自顾自地略有些失神，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拿起唇脂、黛螺以及敷粉、刷子，慢慢调色，再走回床榻前为吉氏做最后的仪容整装……

　　待一切做好后，贺婧浓微微按按眼睛，用暗涩的嗓音问着闲姑：“去报丧的人回来了吗?”

　　闲姑叹口气，说道：“这些天皇上一直歇在皇后娘娘的心梓宫里，待我们的人去报丧时，心梓宫的大公公郄德福偏是不叫我们的人不去禀报，想来是皇上皇后歇着，他们不敢去惊扰圣驾罢了。”

　　贺婧浓看着眼前永久熟睡的吉氏，忽的起身，拿过仆人手上的披风裹着自己身上已湿透了的衣裳，道：“看来是要我这个公主亲自去了，闲姑就别去了，夜太黑，雨又未停。昭泽，你跟我去心梓宫请旨告丧！今日之事对外只说是中夫人瘴症病发，夜深上了宫钥寻不得太医，束手无策而死。”

　　贺婧浓并不想因吉氏的死而波及更多人，至少这种说法既保住了吉氏的百年清誉，又能够使她的贴身仆人们免遭一死，最多也是判个最轻的失职罪，革职罚杖罢了。

　　贺婧浓和今夜为吉氏守值的仆人昭泽一同离开燕宛小院，向着桓皇后的心梓宫快步奔去。

　　此时的贺婧浓心中虽布满阴雾，但想到皇上歇在的地方是在皇后处，不免一松。于是心中盘算着自己应怎样利用皇后的仁慈，以及皇帝对后宫腌臜的无视，为吉氏和她的母族，甚至是已故的四公主，做谋划。

　　不知几时，才到了心梓宫。贺婧浓看着心梓宫的宫匾，给昭泽使了眼神让其上前叫来郄德福。稍后郄德福便心有惊余地跟上前来行礼，贺婧浓拦了他的礼节，直抒来意道：“公公，今夜燕宛小院的中夫人吉氏突发瘴症已故，我此次前来的目的公公定是了然的。况且本宫不可越过母后直接处理中夫人的丧办，于是特此前来向父皇母后请旨。还望公公前去禀报！”

　　郄德福当了心梓宫的大公公已有数十年，见识过不少厉害的人，极少见到像贺婧浓这般滴水不漏办事的，心中暗惊这个公主不可小觑，于是十分恭顺地开口道：“是啊！公主说的极是！奴才自是知道五公主您孝敬，可是这皇上和皇后娘娘还歇着呢，奴才实是不敢惊扰了圣驾啊！恐龙颜大怒，还望公主见谅！”

　　贺婧浓瞧着郄德福是个厉害的，心中暗自称道。他这一开口便是恭维自己，后几句便开始为自己开脱，这样既不得罪自己又不惊扰圣驾，实在是稳得很。

　　贺婧浓勾唇冷笑，那双秋水剪眸前一刻还是充满平静，下一刻便是郄德福这个经事极多的公公也是心惊，她一错不错地看着郄德福，眼中似笑也不似笑，只是淡淡开口道：“公公这是在敷衍本宫吗?本宫虽不受宠，可端的是咸翔殿的面子，难不成公公要打戚妃娘娘的脸吗?公公可是要想明白些，本宫失恃，养在戚妃娘娘膝下，又受皇后娘娘厚待，父皇自是要更怜悯。本宫虽不是一朝得势的小人，可倘若生母今夜受此等看贱之苦，本宫心中自是拗不过去的。到时候，公公，还望体谅啊！”

　　郄德福看着敷衍不过去便着急上火，将气使到了随身的小太监身上，他将小太监踹了一脚，怒骂道：“看什么！你这猪狗不如的，还不赶快去回禀陛下中夫人病故！竟还敢耽误了公主的事！该打！”

　　那小太监屁滚尿流地半爬半跑的去了，贺婧浓当即勾唇一笑，回着郄德福道：“公公真是御下甚严！真是宫中仆役的典范啊！”

　　郄德福自然是听明白了她言语中的真谛，只是一个劲地说道：“不敢当！不敢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