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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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了,
白梅落下来了,
那片白缓缓抚上尾檐,
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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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一笼雀,焉知平生,遇少年,醉千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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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记得了,
好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就连我与他怎么相识都已成空了。
“承衍,你说我们长大后还可以再见吗?”
始龀,我和他坐在守月亭的长椅上。我将手侵进荷塘溪水里,波动的涟漪映在月色里,粼粼碎光折射到眼眸里。
“你想见吗?”
他明明只比我大上两三岁,却没有任何稚气。
我侧脸瞧他,小脸微微皱了下,将手挥了挥,扶着木杆子直起身认真的看着他。
“自然是想的”
他只是看着我,淡淡的笑了一下。
“自然会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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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曜三年三月四日.
有女初长成,年十四,出水芙蓉,肤白皙,眉秀丽,名唤覃烟迟。
“唉不愧是丞相之女,真有你的”鸩廖在旁边打趣到,我只是微微颔首,忽地瞥见一只风铃,迎着春风缓缓作响。
我黯了黯眸。
“我自有原因”
鸩廖缩了缩脖颈,她听不懂。
“那个风铃看着碍眼,一会叫人存…”
我迟疑了些,又回头瞧了瞧风铃。风又启,纸片扬起,有些发黄的面上写着“迟迟”。
“叫人扔了罢”
淡色的裙摆随着脚步微微摆动,像只银色的蝴蝶,转眼便再无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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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碧辉煌,皇宫
果真气派。
我在父亲身旁俯首行礼。
太子坐在一旁,手执起酒杯,一饮而尽,只是斜眼瞧我,百般趣味。
我也回他一眼,微微点头示意。
这场宴,有些许无聊,眼前曼妙,吸引目光尽数。
惟有一人见我一场。
白赦瑾。
皇帝许是发觉,大笑着让皇后瞧。
“那是平德皇后,据说皇上平生对皇后一见倾心,不顾一切都要娶了皇后呢”
鸩廖在旁边贴近耳旁说到。
我只是低眉,酒杯里花红柳绿,掀起一丝波澜,淡淡的涟漪。
我轻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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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真快,入宫已半载,不知过了什么浑噩日子。
我生来便是太子妃。
将来随他共度一生的人。
从出生那一刻,我心身都已镶嵌在皇官。
我别无选择。
眼前微风刺痛我眼眸,似琉璃破碎,划下一道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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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当日。
凤冠霞帔。
唇红.
金煌.
荣华.
我陪他做完了一切流程。
我是不愿,究竟为何不愿,心上人是谁,这早已忘却。
但我的心记得。
冠军候与太子乃从小到大的挚友。那日,他也来了。
太子在敬酒,我启身坐在窗前,自顾自的掀开盖头,往微微抬起的窗外看。
瞥见了一簇身影。
那人身着墨衣,玄金印在衣摆,好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我不自知的抚开了窗,眼前人身影愈发显现,直到全然出现在眼前。
我愣。
心陡然颇疼,急不可耐逃脱一般。
我只是注视着他,眼角就落一滴。他微微侧身,嘴边还有未散的笑意,只是看到我一雾,便止住了。
我迅速狠狠地关上窗。
我按着我的胸口,眼里尽是迷茫,喘着粗气。
还是控制不住泪落。
只知我要见他,纵跨过红尘三千。
我把盖头随手扔下,将金钗一支,一支,一钗头凤,都取下。
青丝散落,我顾不得,只拿一只木簪挽住。
我摸着丫鬟的脸颊,盯着她的侧脸,她有些发抖,衣服被她攒的紧紧的。
“别怕,只要你代我一日,荣华富贵,都会是你的”
那丫鬟不敢置声,有些抽泣。
我淡淡的看着铜镜里的人儿。
真像啊。
我逝去的年华。
我披上一件外衣,就打开窗,逃了出去。
屋外白赦瑾眉眼瞬间黯下,只是侧身,望着我离开的地方,摇头笑了笑,有些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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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承衍!”
我磕磕绊绊的追着他。
他顿住。
“带我走”
我拉着他的衣袖。
他躲开。
“还请太子妃回屋,外头风寒”
我嗤笑一声。
又是这样。
那年离开时也是这样,对我行礼,好似从未认识。
“萧承衍”
他抬眸,对上我的眼睛。
我吸了吸鼻子。
“罢了,全当没见过吧”
“包括小时”
“我不记你”
“你也别记我,我们将来只会是...”
有些难以启齿。
“毫无关系”
他抢先开口。
我心又缩起,扭头过去,咬着牙“算你识相”
眼泪不停落下,冷冽寒风里,有了一丝热意。
月色皎洁,竹声婆娑,他站在那儿,呆了好久。
步步似针,漫漫无途,我走着,走去哪?
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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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曜六年一月八.
我锦衣服,他身负伤,在一颗白梅树下。
太子登基在近,城中却开始不安分了,听闻天有异象,坊间流传,那冠军侯,定会策反。
果真,我们又相见了。
“冠军侯这是怎么了”
我没看他,只是望着那颗白梅。
缓缓落下。
“阿迟”
我惊了半响,转头“冠军侯怎的这般无礼,礼不行,现在连太子妃也叫不得了吗”
我看见他的眼睛暗了暗。
“无事便离开,扰我清净”
“我带你走”
我讥笑看他。
“走?走去哪”
“和你一起当亡命鸳鸯吗”
我让侍女都退下,默了一会,才重新看他。
“萧永衍”
我一字一句。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阿迟,这里不属于我们”
“走不掉的”
我坐在地上,白梅落在手心里。
“我是深宫里的雀”
“你是桀骜的鹤”
我笑了下。
他不出声。
我突然忆起些事。
这本就是个局,太子登基在即,此时城中大乱,太后知我与萧承衍曾经关系密切,也知那日我欲要逃婚,用这些要挟我的家人,命我杀了冠军侯,她便不计较过往。我突然笑了笑,好不苍凉啊,皇家多是无情,我哪能凭空长出个心来。
我就这样注视着他“死在这白梅树下,到死的凄美”
“你走吧”
他不动,俯身与我对视。
他的眼睛像死水,将我狠狠刻在了里面。我被他这无关痛痒的举动惹了火,第一次这样吼着。
“走啊!我叫你走你听不懂吗!?”
他对我笑,拾起酒杯。
我一惊,伸手要抢。
那是毒酒。那是我的退路,若我今日心软,就饮下这鸩酒。
心猛然揪起,痛到脑袋有些发昏,我扑倒他身上。
“求你了”
薄绒的雪落在地上,身上,眼中。我趁他不备,一把夺过,一饮而尽。可下一秒,我怔住了,还没有吞咽,他就倾身吻住我。
将我整个人往怀里带,像轻柔的水抚过我的唇。
“既不活,便一起死”
“承衍”
我的声者有点抖,像冷宫里那些罪妇一样笑出了声,沾了血的指尖触碰上他微寒的脸颊。
“纵使这般,我也不会原谅你”
喉咙一热,鲜血涌了出来。
好暖和,那一刻,我竟然没有任何胆怯。
他抹了些鲜血,抬起我的手,在手心里点上一滴红。
再紧紧握住,十指相扣。
那是我和他的血。
“这样,下辈子我们还能见”
泪融进那片红里,他对我笑,仿若当初春暖骄阳,他对我说。
“自然会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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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这困了十年。
一生都是遗憾。
可是你出现。
我一生便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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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停了,
白梅一点红,相思一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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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说一见钟情是灵魂先认出了对方”
“可是你终究不属于我”
他笑了笑,带着克制。
白赦瑾啊,
高傲不驯的太子。
也会有情动深重的时候。
真是失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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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观四年三月十二日.
天子逝去,太子白氏继位,不顾众卿反对,追封覃烟迟为瑾顺皇后,一生再无大娶,未留子嗣,在位十三年,国风开放,与周边小国外交得当,期间国泰民安,人才横出,一代明君。
年仅四十五。
……
番-故小谭
“我今年八岁啦,我是被白叔叔捡回来的,我那时候在想,难道做皇帝还要自己捡孩子吗?那些漂亮的妃子一生就可以生好几个哇,阿娘已经走了两年,我也在宫里呆了两年,那些宫人说,守月亭是禁地,就算我再调皮也不可以去,但是他们哪能阻挡我呢?我偷偷去了那地,我以为有什么惊人的东西,也不过就是普普通通的小亭子,我坐在长椅上,突然发现月好好看,倒映在水里,可那时我也不知道,白叔叔会站在柱子后面瞧着,更不知道,这是瑾顺皇后曾居住的地方”
“宫里人说,白叔叔他四十五岁,说老也不老,到最后竟什么也不记得了,奄奄一息躺在床上,手里紧紧握着一支金钗,嘴里还念叨着什么,离的近了才知道他在喊“阿迟”,可惜我生的晚,没见到瑾顺皇后,听说皇后仅十八,长得像天上的仙女,真想见她一面,不过一个时辰,大殿里安静了,有些跟皇上亲的臣卿都不顾面子低声呜咽了起来,不知道皇上离去后会不会在一棵白梅树下瞧见皇后,阿娘曾经跟我说过有缘之人,纵使生死相离,下一辈子也会寻到彼此,生生世世纠缠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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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右手手心有一颗小点,偶然间出现的。
抹不掉,也不消散。
至此,你出现了。
画下了一寸月牙。
你终于浓墨重彩的走来,也终于不带情念离去。
… …
3月13,添
当年守月亭里,不止承衍和阿迟,也有痴痴望着心上人背影的白赦瑾,上天给了他和她在一起的机会,却不曾让他得到她的心。
而承衍与阿迟,嘴里说着不原谅,也还是做了彼此心甘情愿的亡命鸳鸯。
不论是萧承衍,覃烟迟还是白赦瑾,牵起的缘分,来生了结。
白赦瑾的良人不是阿迟。
再下一世,终会遇到彼此相爱之人,过无忧无虑之生,相伴终到老。
我们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