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骨-忘川（03）回溯一生

花千骨已从躺椅上坐起，她定定的看着眼前的轻纱，但实际上美目已模糊了焦距。须臾，平静下来的花千骨轻轻的开口：

花千骨“我这一生，做过掌门，交过朋友，也……拜过师父；游历过人间仙界，也逛过魔界妖山；更入过蛮荒之地；放过妖神，闹过瑶池大会。最后，被囚于海底将近六十年。呵呵，我也不知该怎么说了。”

润玉见她如此，知道这内里实在是太多的事了。他垂眼看着脚边的魇兽，心中不禁一动。

润玉“我这魇兽，自小就跟在身边，以梦为食。如你坦荡，可否让我这小兽食你的梦？这样，即使不用你说，我也能知道所有事情的原委了。”

看花千骨没什么反应，润玉不急不缓的继续说着：

润玉“如果真如你所说的，你从没做过伤天害理违背人伦之事，那我也可重新考虑开战之事。上神也不用怕我趁人之危动手伤你，本座可以在此用天帝的名义起誓：在你入梦期间，绝不出手伤你。如何？”

最后二字，竟然还带了几分商量的语气。

花千骨不禁愣住，自己可以信他吗？还可以去信吗？

润玉耐心等着，一点也不着急。在他看来，本应要再等上好一会的，却不想只静默的过了一小会，花千骨就已下了决定。

花千骨“如此，也好吧！反正……我也不怕你会行那小人行径……”

无声的苦笑几下，

花千骨“我说过，我欠你一条命，只要你动手，我决不还手的。”

润玉听着花千骨再次说出这话，眉头紧紧的皱起。这……会是一个身负洪荒之力的妖神会说出来的话吗？这究竟是怎样的无所畏惧……又是怎样的……绝望。

花千骨轻轻一扬手，两人间的纱帘就给轻轻的扬了起来，让对面的魇兽走过来后又缓缓的降落下来。

花千骨看着已走至近旁的这只通身银白的小鹿，不禁伸手去摸。魇兽本是个不近生人的性子，就连以前的那人……也是经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与它混熟的。但不知为何，魇兽却让第一次见面的花千骨摸了它的头颅。大概，是觉着那双波光猎艳的美眸中隐隐透着与自己主人一样的悲戚吧。

花千骨“真漂亮！”

花千骨轻轻的夸了一句。她一直都喜欢这些小动物的，小小的、可爱的……

润玉只是笑笑不说话，但能听懂人话的魇兽可就高兴了，昂首挺胸的在花千骨面前走了好几个来回。

花千骨心中喜欢，微笑着歪在躺椅上看着。她从觉醒为妖神那日开始就时时觉得身上疲乏不以，每日都要睡上大半的时间才稍稍有点精力。她体内的洪荒之力太强大了，幸好自己的神身是个不错的容器，使得她不至于像其他人一样变得疯癫嗜血，但其实还是藏有不少问题的。这么强大的力量，花千骨并不能很好的的控制，那一直出现在她所过之处的绵延花道，就是最明显的现象。日常起居常常觉得疲惫，做着做着就想睡，就连正在议事时也会容易走神。就算正经睡下，也常因梦见过往旧事而惊醒，不是满身大汗就是头昏脑胀，反觉得更加疲乏了。

可现在，在这结界中，在这位天帝面前，却奇异的觉得放松。是因为他当年的救护吗？还是他用天帝的名义起的誓呢？

想着想着，花千骨已轻轻的合上了双眼，慢慢进入了梦乡。

不多时，花千骨的头顶上方就慢慢的生出了一个泛着蓝色光晕的梦珠。魇兽正好饿了，看到有梦珠就高兴，跳起来一口气就吞了。

又过了好一会，花千骨的上方就又生出了一个蓝色的所见梦，跟着，又一个。花千骨的梦境是一个接一个的生出来的，魇兽也是跟着吃得开心。润玉看着这般情形也是觉得惊讶，要说这花千骨答应给他读梦而给自己暗示，但生成的却都是真实的所见梦。这一个接一个的梦做着，竟像是把自己的生平都回顾一遍一样。

润玉透过魇兽，几乎看尽了花千骨这一生的经历——

她从出生后就受到周围人的排挤与欺凌；他俩的相遇，他诛杀妖兽并救下了她的命，赠予她自己亲手做的木剑，教会她能自保的招式，还有最后的告别。大概是今日重遇，这个梦尤为详尽；后来，她的老父死了，误打误撞成了蜀山掌门，还交了生平第一批的好友；机缘命数，她遇见了长留上仙白子画，成了他唯一的徒弟；她对自己的师父动了情，为救他，舍去鲜血，放出妖神受了消魂钉和断念剑，而行刑的正是她心心念念的师父；被三生池水毁去了大半面容，眼不能见口不能言，流放蛮荒；受尽苦难的出来，却是那一直疼爱她的杀阡陌几乎用命换来的；爱她的东方彧卿死了，无辜的小月死了，用她血孕育出来的糖宝也消失在她眼前。最后的最后，她悲愤过度冲破了海底的结界，变成了妖神。

这五六个梦，润玉看得心潮起伏，胸中如压着巨石般让人气闷难忍。以为早已枯竭的眼泪，竟在不自觉间流了下来。那晶莹的液体，顺着他的脸颊蜿蜒而下，在下巴处慢慢汇聚成了如那天上星星般璀璨的珠子。它们在不堪重负后终脱离了那坚毅的下巴，可当掉落在润玉战袍上的时，却已是能因碰到战甲而发出撞击声的银光闪闪的鲛人泪（珍珠）了。

润玉猛人起身，他一把掀开了那隔于正中间的天蓝色轻纱，来到花千骨的躺椅前。花千骨双目半闭，并未完全从梦中醒来。润玉看着此时的花千骨，回想着刚刚看到的一幕幕，嘴唇开合了好几次，却已不知还有何可说的。最后，压下心中的澎湃后，润玉只呐呐的吐出了

润玉“珍重”

二字就转身离开了。

等花千骨抬起头来时，只来得及看到润玉急步离开的背影了。顷刻间，结界破了，润玉回到了天界阵营，妖魔们也迎向了他们的妖神。

没等单春秋问明花千骨发生了什么时，天上劈下一记响雷，天帝润玉那带着威严的声音有力的响彻九霄。

润玉“本座有生之年，只要妖神在，就绝不踏入这魔界一步，以此为界。”

话音刚落，就见他手持一把灵气逼人的长剑由左到右一划，那绵延几百里的山峰河川竟生生被他劈开了一道巨大的峡谷。

不等一众大惊失色的天兵天将反应过来，天帝已率先腾空跃起，向九霄云外飞去了，身后只留下了的最后一句：

润玉“立即收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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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严的大殿上金璧辉煌大气非凡，可此时却是空无一人尽显冷寂萧瑟。

润玉缓缓的从外走入，手上还拖着他的赤霄剑。他走得很慢，一步一步的，仿佛在丈量着大殿的长度般。

他今天看到了花千骨的一生，坎坷波折，委屈无望。如此的身世经历，让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从前，好久都已不去回想的从前。

花千骨【我虽然身负洪荒之力，可是却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润玉【我这一生，从来没有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却为何连报仇都要遭人诟病？】

花千骨【我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求，只想简单的活着。】

润玉【我什么都不要，只想和她一起安静的生活。】

……

儿时被他人视作异类来欺辱；痛失至亲而又无力回天；他拼了命受下的三万道天雷电火和她被消魂钉和断念剑刺出的满身疤痕；她师父的狠和他母亲的无奈之举又有何不同。

没想到，他俩的人生竟然会如此的相似，那些相似的画面重复的在他眼前不断的出现，真真让他痛不欲生，五内俱焚。眸中的泪又流了下来，一颗一颗相继滴落在这空阔的大殿地面上，发出那特有的、闷闷的声音。

环顾这华美非常的殿堂，想起当初父帝的那句话——“天帝，才是这天地间最大的囚徒！”

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囚徒呢？被生生锁在妖神这个名字里的囚徒。思及此，润玉胸中一股无名之火迅速由胸腔中窜至周身经脉，烧得他全身骨头都疼了起来。他用尽全力把手中的赤霄剑在空中甩了一圈后，带着怒吼狠狠的插入了地面。顷刻间，那地动山摇之力竟把殿中那块巨大的不知已安放了多少万年的青玉圆石生生刺裂如蛛网。那力度之大，余波把周围的案几都掀翻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