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茉低着头心事重重的向前漫无目的地走着,素水也并没有开口问她与心月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默默地在她身后跟着,这林子的四周似乎被布下了奇门阵法,上一次寻找苏茉的时候,素水便感觉到了这林子的异常,被林子引着兜兜转转的绕了几圈,所幸尤乌秘法能够不受阵法影响,他才能够在短时间内追踪到苏茉的踪迹。
树叶在微风的吹拂下沙沙作响,窃窃私语一般的散发出一股神秘的力量,似乎在引着苏茉向某处一般。
苏茉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的吐出,终于开了口:
“不知道上官大哥他们有没有去不周山。”
“我们有约在先,他们会在那里等我们的。”素水答道。
苏茉脸上还是掩盖不住愁色,素水见状又补充道:“大家会平安无事的。”
他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身后,眼中闪出寒芒,害怕苏茉担心,便又连忙垂下眼,随之攥紧了刀把。
苏茉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呵呵”的笑了起来,她笑得很好看,脸上的愁容一下子就被笑容驱散了,好像是阴霾的天突然间放晴般的,她眼中的阴霾也跟着消失了,一双眸子明亮了起来。
素水忍不住问道:“在想什么?”
苏茉用手轻轻掩住嘴唇止住了笑,用轻快的嗓音回答道:“我只是觉得,你们朱雀星宿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那……你想象中是什么样子的?”素水问道。
“至少不会有石佩佩那样淘气的小孩子,不会有红菱那样霸气的大姐姐,更不会有长得凶神恶煞可见了女孩子就不敢说话的阿肃吧!”
素水也被苏茉欢快的情绪感染得笑了起来,这让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个从某种意义上讲,他只远远的见过一面的人,他忍不住想要对这个被苏茉心心念念牵挂着的人多一些了解,就正如一个哥哥对自己妹妹的心上人总是特别上心一样。于是他鬼使神差的开口问道:“那他呢?”
“谁?”
他的名字在素水的脑中转了数次,其实刚一开口素水已经后悔了,只是与苏茉期待的眼神交汇,他还是硬着头皮说出了那个名字:
“赤羽。”
苏茉眼神一暗,但很快恢复了过来,她缓缓开口,好像陷入了回忆之中:“他呀,他很霸道,很不讲理,我们每次见面讲不了几句就会吵架,他还总是摆出一幅冷冰冰的样子,但是我知道,他其实很热心,很喜欢帮助别人。”
苏茉说着说着便笑了,“他也很喜欢掩饰自己,所以我相信,你和他一定可以成为好朋友的!”
说到这儿,苏茉一愣,脸上的表情僵住了,手足无措的抓住自己的衣袖,胡乱的扯了几下,小声的说:“我是说……如果他还在的话……”
她低着头,但素水知道,她是为了忍住眼里的泪水,此时的他真的很想抽自己一巴掌,怎么如此不懂何为时宜。
“对不起,我不该多问的。”素水伸出手,想要摸一摸苏茉头发以作安慰,却在触碰之前停了下来,他猛地回身,同时跨步将苏茉挡在身后。
“他不在了,我还在呀!”心月狐的声音在树影后悠悠的响起,随后他慢慢地走了出来。
苏茉眉头紧皱,脸上现出厌恶之色,斥问道:“你怎么还没走!你想做什么?”
心月狐环抱着手臂倚靠在树干上,双眼看着远方,神情悠然的答道:“我可什么都没想,我只是迷了路,你可千万别误会啊。”
“素水,别理他,我们走!”
心月狐却一直没有离开,他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既没有表现出敌意,也没有其他的动作,就像是一个观光客般的悠闲。
素水脚步一滞,几乎是一瞬间已闪至心月狐身前。
“还不走吗?”
“哦?走去哪里?”
“她已说了不愿见你。”
“是吗?可你知不知道,这女人说的话啊,往往跟她心里面想的是完全相反的。”
素水不愿多费口舌,反手抽出了一截刀锋,横在心月狐的咽喉上,心月狐却不以为然,伸出手按住素水的手,将刀按了回去。
“受了重伤还要相杀,你累不累?放心好了,我不会对你的玄女怎么样的,我只是迷了路,想跟你们出去而已。”
素水冷哼一声不去理他心月狐说的没错,现在以他的伤势,若与心月狐较起真儿来,他的确占不到上风。
“你不觉得这片林子很奇怪吗?与其你时刻提防着我,不如好好的照顾你的玄女,毕竟她可是个很爱惹麻烦的女人。”
心月狐的话音未落,只听见远处传来一声惊呼:“素水!”
素水当即化形赶了过去,行至中途他只觉得自己撞上了一面墙,化形被瞬间打断!素水的眼前一黑,只觉得半面身子又痛又麻,险些喷出一口血来,但他始终忌惮着远处的心月狐,所以勉力支撑着自己没有倒下去,在原地闭着眼挺过这一阵气血翻腾,才终于睁开眼。
只见苏茉正站在一堆嶙峋的怪石前,这些怪石组成了一个强大的阵法,便是这阵法阻挡了素水的化形。
“素水你看,这些文字和图画,我从没见过。”
“这……”素水伸出手抚摸着怪石上被岁月侵蚀的模糊了的文字和图画,心中百感交集。
“你怎么了?你认得这些字?”
“这是一种古老的文字。”素水低声说着,慢慢移步到另一块石头前面,“它记录了一场惨烈的战争……”
素水这一步踏入,便知道自己出不去了。
“素水?素水!素水……!”苏茉一回身便失去了素水的踪迹,他焦急的呼唤着却始终得不到回应。
这时心月狐也闯进石阵之中。
“素水不见了,你快帮我找他。”苏茉彻底慌了,素水不会一声不响的离开,也从不会不回应她的呼唤。
心月狐对于素水的失踪显得很冷漠,只是跟着苏茉,一路走一路找,不知不觉走出了那片石阵,来到了一个山谷。
谷中别无他物,只有一个破旧的祭坛,祭坛的四周竖立着巨大的泥像,苏茉脚踩在祭台上的时候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她觉得很熟悉,这种熟悉来自于血液,流淌在她的记忆深处。
她在沉思中惊醒,转头去寻心月狐,却发现他已经与人打了起来。
对方看起来只是普通的农户,手中也没有正规的兵器,只是劈柴的斧子或是除草的铜插,可他们的眼神中的杀意却是坚定如同顽石。
对于恢复了灵力的心月狐来说,这些人就像是地上的蝼蚁一般不堪一击,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心月狐终于是厌烦了这种没有悬念的争斗,他伸出手掌,挡住了打过来的拳头,手上灌注灵力,将那人擒住。
苏茉见那人疼得满头大汗面目扭曲,连忙出言阻止道:“你别杀他!”
“我不杀他,难道要等着他们来杀我们?”心月狐手中力量再强一分,那人疼得矮下了身,周围的人见同伴受制,也都纷纷停了攻势。
“这里面肯定有误会,先问清楚了再说!”
“这些人虽武功平平,但我可没有耐心跟他们耗下去!”
“总之你先别杀他!”苏茉知道心月狐说得有理,但看见那人痛苦不堪的样子,她简直如芒刺在背、感同身受。
心月狐叹息了一声,他想到了失踪的素水,他也不敢相信,他这一声叹息,竟是为了那恼人的素水。
“好啊!你求我,只要你求我,我便不杀他。”
苏茉几乎没有片刻的迟疑,立即出言道:“我求你,放了他。”。
心月狐心中窜上来一股无名火,便立即发泄在了那人身上,他突然发现他很不喜欢看到苏茉顺从的样子,他突然觉得自己很不正常,讨厌她的顺从,却喜欢她的忤逆。
于是他笑了,笑着将那人掀翻在地,看着苏茉恼怒的眼神,听着她的呵斥,他只觉得心情大好,说道:“我的确没有杀他啊,我只是废了他的一条手臂而已。”
苏茉见周围的人没有再冲上来攻击的意思,便开口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攻击我们?”
没有人回答,大家都在小声的议论着什么,挺不清晰。不一会儿人群中一阵骚动,人群向左右两边分开,让出了一条路,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这路中间响了起来:“擅闯青川的禁地,便是受到我族民攻击的原因!”
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个手拿龙头拐杖的素发老妇在婢女的搀扶下慢慢走上前来,她一开口,周围七嘴八舌的声音便消失了,所有人都低下了头,露出恭敬的样子,看来这妇人在族中的地位非同一般。
苏茉见状立即向着老妇行了一礼,解释道:“对不起,婆婆,我们不知道这里是禁地,我们的朋友失踪了,我们正在找他。”
“朋友?你们从哪里来?”
“我来自桃花坳。”
“桃花坳?”
素水在石阵中只走出了一步,便知道自己走不出去了,他的确能看懂那些文字和图画,因为那是属于尤乌族久远的记忆,既然出不去,他便索性继续走,继续看了下去。
族人都说素水是最接近第一代尤乌族的人,他们追随着至高无上的乌凤南征北战,拥有乌神赐予的足以击杀神兽妖邪的强大力量。
尤乌人因战争而生,在征战中活,最后也要在战斗中死,战斗是尤乌人永远无法摆脱的宿命。
那些记忆被埋藏在他心中最深的角落,时间过得太久,素水自己都淡忘了,石壁上的那些文字却又勾起了他的回忆。
尤乌族没有镌刻在器物上的历史,他们的历史和文化由历代尤乌族人口口相传,随着连年的征战厮杀,很多历史都已经随着生命而永远消亡,但素水却记得,他的记忆来自血脉,来自最初乌凤血脉的传承。
怪石上镌刻着的,便是那一段他们跟随乌凤战斗的历史,那时候天地人三界混沌,人界妖邪神明混杂,犹如炼狱、苦不堪言,尤乌族战士在乌凤的指挥下浴血厮杀,直到战斗到最后一个人,前一代全部战死,便由下一代人继续,直到乌凤涅槃,人界清明!
体内的热血被这段远古的战争点燃,素水不自觉的已眼含热泪。
他停下脚步,再抬眼时,已是另一番天地。
那是一个午后,温暖的阳光,和煦的微风,素沫的长发在风中轻柔的飞舞着,她口中哼着歌,在歌声中舞蹈。
素水静静的看着,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他不忍心破坏这一片安详,他是多么想要看见这样的场景,她的身上没有伤痕,没有一层一层洗不净的绷带,没有那些苍白得让人心碎的笑。
素水知道这是幻境在作祟,但他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虚幻的一切,眼中酸涩,却流不出泪水。
突然美妙的身影消失了,温暖的阳光、和煦的风、温柔的歌声都消失了,四周陷入一片黑暗,当再有声音出现的时候,周围的场景又再次变化。
这一次,他睁开眼时,自己在奔跑,他的意识在他自己的身体里,可这身体却不受意志的控制。这天的夜空很暗,没有意思月光,山林中偶尔传来几声猿猴的哀啼,冷风吹在素水的脸上,吹在他裸露在外的伤口上,刀割一般。
他突然想起了这是哪一天!
他收了雇主的一笔金子,去一个深宅中刺杀一个商人,他化形出现在那商人的卧房,利落的切断了他的喉咙,却没想到这只是雇主设下的圈套!就在他的刀锋离开商人喉咙的瞬间,无数暗器在商人的身体之中暴冲而出,他立刻化形离开,小腹和右腿却还是被打中了,打在右腿上的暗器力道之大直接穿了出去,小腹上的短刀虽力道稍弱,却也刺得极深。
雇主派出了很多高手围杀他,为了追踪行踪不定的他还特地准备了四只极佳的狼犬。可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中,他却没有选择逃跑,而是果断的化形到人群中间,在众目睽睽之下,斩断了雇主的头颅!
尤乌族人,从来是以血还血,有仇必报!会伤、会死,却不会逃!
他凭借着化形鬼魁一样的身法,很快摆脱了追踪,在河中洗去身上的气味后,他已经是失血过多有些意识模糊,他决定今晚在外面疗伤,免得妹妹担心,可他却还是不放心,决定远远地看上一眼,确定妹妹没事再离开。
山坳中有细微的火光闪烁,火已经快要熄灭了,隔得太远再加上失血让他看不清妹妹的身影。素水狠狠的摇了摇头,腿上不便就又化形靠近了些,突然他的瞳孔剧烈的收缩,顾不得大腿被刺穿的伤口,他踉跄着冲到妹妹的身前。
素沫淡蓝色的衣裙已经被血染红了!
他不顾一切地抱起素沫,却忘了腹上还插着一把刀,这一撞直疼得他意识模糊,他突然气急败坏的握上了刀把,用力一拔,将那深入小腹的短刀拔了出来,血立即决堤似的涌了出来,他却不在乎。
身体里的素水感受着同样感受着这些疼痛和眩晕,可他却也同样不在乎,他大声的呼喊着素沫的名字,慌张得流下了眼泪。
他用颤抖的手解开了素沫的衣裙,素沫贴身的衣物已经完全了红色,美妙的胴体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痕,而且伤口还在不断地向外开裂着。
素沫早就没了意识,身上冷得像冰,素水抱紧她却害怕压到她的伤口,可自己的身上也是冷的,完全暖不起来,急火攻心的素水一口血喷了出来,他的血溅到素沫的伤口里,在细微的火光下,素水竟看见那些伤口的扩散停止了!
恍惚中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不管不顾的握住了短刀的刀刃,让血流进素沫的伤口中,那些伤口竟真的开始愈合!
素沫在温暖的阳光中醒来,她并没有立即睁开眼睛,她害怕自己已经死了,害怕看到素水抱着自己尸体的样子,她深深的呼吸,温暖的空气涌入她的肺。
“我没有死!”她在心中欢呼雀跃,她突然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然后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上很难受,倒不是疼痛一类的,而是沾上了泥巴似的又皱又干,无论如何,一个死人是不会有这种感觉的,她这才放心的睁开了双眼。
正午的太阳很刺眼,她想用手挡住自己的双眼,却发现被什么压着抬不起来,回头一看才看到了哥哥的侧着身子背对着她躺在旁边,压住了她的衣袖。
“哥,太阳都晒屁股啦!快起来!”她笑着去叫素水,却发现自己的衣襟是敞开的,连忙团起了身子,“哎呀!都跟你说了我不是小孩子了,不许随便看的!……”她扯过衣袖,连忙掩住暴露在外的胴体,可下一秒,她却像是被噎住了,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的身上都是血!干了的血迹已经变成了暗红色,拉扯着她的皮肤微微的皱起,她才忽然想起来,昨晚,自己明明是满身伤口快要死了!
“哥,哥?”她的脑袋“嗡”的一声,素水没有反应,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若不仔细去看,甚至看不到他胸膛细微的起伏。
苏茉小心的让素水平躺下来,看到了他惨白得发青的脸,他的手上还紧紧的攥着那把沾满鲜血的短刀,裸露的胸膛上交错着长长的刀痕,他的小腹和大腿两侧都各有一团泥巴,血红色的泥巴。
素沫也是尤乌人,素水懂的,她自然也懂,他的哥哥为了不让自己失血而死,用泥巴堵住了这几处致命的刺伤。
素水再醒来时,已是四天以后。
那之后,素水便用自己的血来治疗妹妹身上的裂伤,无论妹妹如何盘问,他也只说那一次是任务出了岔子才受了重伤。
“素水!”幻境中的素水胸口突然刺痛,苏茉的声音在他的脑中响起。
这一切都是幻觉!他对妹妹的贪恋竟让他完全陷入了幻觉!
胸口的刺痛在提醒着他:苏茉遇到了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