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樾第一次上九重天，兴奋得不得了。
润玉去上朝了，邝露便带着棠樾在九重天到处参观。
路过那株梨花树，棠樾惊叹道：“哇，这梨花真是无与伦比啊。”
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千堆雪。
哇，你的尾巴真是无与伦比啊。
润玉刚想走过去，听得那熟悉的话，一下子愣了神。
棠樾的性子，果真很像锦觅。
“等秋梨成熟，我便第一个给棠樾送去可好？”邝露道。
“好啊，多谢邝露姨母。”
一大一小转头，见润玉就站在他们身后。
梨花香气浓郁缥缈，连润玉身上的龙涎香的味道都盖过了。
“大伯。”
“陛下。”
润玉走上前：“棠樾觉得这九重天如何？”
“壮观绮丽，就是冷清了些。”棠樾实话实说。
“可都参观过了？”
润玉这句话是问邝露的。
“还有省经阁没有去。”邝露道。
邝露告诉他省经阁是润玉平时看书的地方，调皮爱玩的棠樾就不大愿意去。
“不不不，还有一个地方！”棠樾着急地说。
“何地？”润玉问道。
“那座彩虹桥啊！我刚才路过的时候看到了！是由水雾架起的，可真美啊。”
邝露一震。
当时路过彩虹桥，她故意没有带他去。
她当时想的是，棠樾若是问起这彩虹桥的由来，她该怎么说？
这是你大伯为你娘亲架起的彩虹桥，为了能让她找到回家的方向？
她说不出口。
“那便去吧。”
邝露瞿然，她抬头，只见润玉的神色很是恬淡。
她有点猜不透他了。
“好诶！”棠樾激动地就差扑扇翅膀了。
彩虹桥依旧，润玉却不复当年的心境了。
他当时不过是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什么都怕做错，什么都不敢说，尽管所拥有的不多，但还是倾其所有哄心上人高兴。
当日架这彩虹桥时是何等的春心萌动，今日再见这彩虹桥却已接近漠然。
那残存的一丝情绪，不过笑自己太痴。
“棠樾可喜欢？”
“喜欢。”棠樾道，“这九重天到处是一片素净，只有这彩虹桥色彩斑斓，是这里唯一的亮点。”
邝露听闻，默默低下了头。
他把唯一的彩色给了锦觅。
“只不过……”棠樾神色复杂。
“只不过什么？”润玉问道。
棠樾捋着自己虚无的胡子，故作老成：“依棠樾之见，这彩虹桥虽是亮点，倒也显得突兀。说起来，我更喜欢那株飞雪梨花。梨花清高绝俗，与这九重天的清冷之态很是相配。”
邝露倏地抬头。
“果真吗？”她语气焦急，像是急于证明一件事情。
“果真啊，难道邝露姨母不觉得，那梨花和大伯的清雅风姿也是相得益彰。棠樾以为，能种出这株梨花树的人，定是最了解大伯的人。”
邝露只觉心潮澎湃，不自觉看向那一身白衣的人。
“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棠樾，你还小，等你长大了，自然会明白这个道理。”
他的意思是，她不懂他吗？
邝露觉得心里闷闷的，但这股不适的感觉，她已经经历了太多次。
很快，大概就要麻木了吧。
“棠樾，我带你去省经阁熟悉熟悉，那里是你日后修习的地方。”
“好。”
润玉带着棠樾走了几步，似是感觉到身后的人并未跟上。
他转头，梨花已落千山。
“怎么不跟上？”
“邝露今日要去太巳府看望爹爹，就不陪陛下和棠樾去省经阁了。邝露先行告退。”
她说完，在润玉微微错愕的眼神中，转头离去，并不再做停留。
从前她是看戏人，今日她是戏中人。
她不知道自己近日的心绪为何如此起起伏伏，只知道若是连那一点胸口的疼痛感都没有，她便不是活着的了。
她明明总说别无所求，可到底还是暗自里心有期许。
她在意，非常在意，却偏偏装的若无其事。
她知道自己矛盾，心口不一，甚至还有那么一点虚伪，可她还是不甘心。
哪怕只有一点点。
一点点如风如雾的喜欢也好啊。
……
“爹。”
“露儿。”
“爹，你在做什么呢？我带了些亲手制的菊花糕来。”
邝露走进太巳府，见太巳仙人正在古色古香的置物架前摸索。
“好久没有整理这些奇珍异宝了，今日得空，便整理一番。寻常的玩意儿送给其他仙人，不寻常的玩意儿给你留着赏玩。”太巳仙人道。
“这样啊。”
邝露顿时有些心虚，爹爹还没有发现她偷拿五芝玄涧的事情呢。
“你放才说菊花糕？”
“是啊，我从文曲星君那儿讨了些菊花，制了些菊花糕。”
“那我得好好尝尝。”太巳仙人放下手中的活，打开锦匣，“模样倒是不错。”
“嘿嘿，快尝尝。”邝露道。太巳仙人吃了一整块，开口语气却有些酸涩：“味道也很不错。露儿的厨艺，倒是愈发好了。就凭这一点，我就得好好谢谢咱们的天帝陛下。”
“爹……”
“刚听一小仙侍说，你带着一个俊儿郎正四处参观。可是旭凤的孩儿来了？”
“是的，他叫棠樾。”邝露道。
“这旭凤的孩儿都那么大了，陛下的皇子却一点踪影也无…”太巳仙人睇眄邝露，眼神灼灼，“我的露儿何时能让我当上祖父呢？”
“爹！以后不要再和陛下提起我的亲事了！”邝露道。
太巳仙人叹了一口气：“我那是为你好。”
“女儿知道爹爹是为了女儿好…但是，女儿的心思爹爹是知道的。哪怕蹉跎一生终身不嫁，我也不会后悔。”
“罢了罢了，我知道你是执拗的，也实在拗不过你。倒是那棠樾……陛下膝下无子，棠樾又是唯一的天家血脉…陛下该不会有传位于棠樾的想法吧？”
邝露惶然，这是棠樾第一次来九重天，润玉也从未提起过此事，就连她自己也是猜测居多，没想到被父亲就这么点破了出来。
“爹！这话可不好乱说！小心隔墙有耳。”
“隔哪面墙，有何人耳？这九重天上谁敢来我太巳府听墙角。你的反应怎么这么大，我不过是胡乱猜测罢了。这三朝元老已经当得我够呛，第四朝我可不想再当了。我唯一的愿望，就是我的露儿你能得偿所愿啊。”
邝露伸手拉住太巳仙人的衣袖，撒娇道：“爹……”
“诶？奇怪。我记得元贞仙人曾赠我极其珍贵的五芝玄涧，据说饮之长生，如今怎么找不到了？”低头看着衣袖上葱白一样的手，太巳仙人有些明了，“露儿……”
邝露暗道不妙，拔腿就跑：“爹，璇玑宫还有事，女儿先走了！”
邝露把飘落的梨花都收集起来，准备改日酿梨花酒。
手捧梨花残瓣，尽是点点凉意。
忽听得一声清音：“邝露姐姐！”
她转头，见一青衣少年负手而立，惊喜道：“鲤儿？”
池渊走上前，有些负气：“邝露姐姐怎么还唤我鲤儿。这名字听着就像一个孩童，我已经长大了。”
是了，润玉觉得总是鲤儿鲤儿叫的不妥当，便重新为他取了一个名字。
池渊。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润玉的意思，邝露懂得。
“好好好，是我的不是，该唤你池渊才是。”邝露道。
池渊已经继承了昔日簌离仙上的洞庭君之位。
“邝露姐姐，你捡这梨花做什么？”
“酿梨花酒。”邝露擦了擦额间的汗。
“原来如此。”
“池渊怎么突然上这九重天？”邝露问。
“姐姐忘了？距池渊上次来看望兄长，已有数年。”
数年？
竟是这样快。
润玉要求池渊隔年都要来九重天向他报到，一是为了询问池渊的功课，二也是为了见见这个最小的弟弟。
“邝露姨母，棠樾来啦。”
又是一清音。
这九重天最近热闹了不少。
池渊向陌生的棠樾点了点头，“姐姐，池渊还要去看望兄长，就先行告退了。”
“好，你且慢走。”
刚送走了一个，又迎来了另一个。
“邝露姨母，我方才听到你唤他鲤儿，他是一条鲤鱼吗？”棠樾问道。
他呆在一边好久了，见邝露和池渊聊的正兴，便没急匆匆去打扰。
“不然，池渊真身乃一泥鳅。”邝露道。
泥鳅？
棠樾惊讶，复尔又看向池渊离去的方向。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钓不到鱼，钓条泥鳅也不错呀
璇玑宫内。
“兄长。”
池渊一路小跑。
“鲤儿？”
“兄长怎如邝露姐姐一样还是唤我鲤儿。”
润玉正在批改奏折，见青衣少年匆匆奔来，脸上皆是笑意。
“习惯了。你去见过邝露了？”
“是啊，我去见她的时候，她正在捡拾梨花瓣呢。”池渊道，“洞庭水君池渊向陛下请安。”
“快起来，跪多了生分。”
润玉放下奏折，起身上下打量了面前意气风发的青衣少年一番。
“池渊可是稳重了不少。”
“洞庭府内事务繁多，我既接手，自然是事事稳重了不少。只是，池渊深知自己道行还浅，灵力又不高，很多事情也还是力不从心。兄长如此信任我，我却做不好，让兄长失望……”
“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慢慢来，没有什么事是可以一步到位的。你邝露姐姐初入璇玑宫时也是错漏百出，如今不也可以独当一面了？”
见润玉不自觉就提起了邝露，池渊不禁在心里偷笑。
这万年寒冰，终是要被融化了吗？
“邝露姐姐的梨花酒，必是为了兄长所酿。”
“你知道我素日不爱饮酒。”
“池渊知道，邝露姐姐更是知道。这梨花酒是为兄长特制，必定是甘甜如醴酪。”
不醉，便知情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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