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入魔8

  我到底挨不住了。

  我以为我可以等，我可以等到她愿意回来见我，我可以等到她的原谅，可我不可以。我不想去冒昧的见她，可最后我还是去了上清天。

  “旭凤见过我佛。”我双手合十，诚心敬意。为了她，我怕是要成为最虔诚的的魔。

  佛看我一眼，眼里有漠然，也有慈悲。佛坐在莲花上，好像在意这众生，又好像并不在意这众生。

  “你不必相求，能为之事，不求亦能成，不能为之事，求遍万般皆是空，差之毫厘，失之须臾。”

  所以，佛的意思是锦觅于我，是不能为之事，是求遍万般皆是空吗？

  我身形一顿，险些栽在地上，可心底仍不死心。

  “旭凤亦知此理，我自己造下的业障，终要自食其果。可是……”我突然说不出话来，眼前是她明眸皓齿，巧笑嫣然的样子，是她古灵精怪，活泼可爱的样子，亦是她形神俱灭，万念俱灰的样子。那样多的她冲到我眼前，我看着她，又好像看不清她。对她的思念如同泉涌，令我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沉默良久，我才颤抖着开口:

  “我只想再看看她，看一眼也是好的……哪怕一眼也无，便是能听她再说一句话……”

  说到这里，我便再也继续不下去。听她说什么呢？听她说她是如何抱着对我的满心欢喜来找我最后却被我亲手所伤吗？听她说她是如何抵御着那殒丹的煎熬疼痛来靠近我却被我无情推开吗？从前穗禾说锦觅即是杀了我一回，便欠了我一回，可我却总觉得，她那样好的女子，便是杀我十次，我也狠不下心来怪罪，还是会像个傻子般选择原谅。这样的她，从来不会亏欠我，但我却总觉得，自己亏欠了她许多，并且这一辈子，即使熬到元神寂灭也无法还清。

  我也并不想还清。

  就这般欠着也好，她甩不脱我，我也有理由纠缠着她，千万年过后，说不定有一天，她就真的同我梦中千百次想象的一般，成了我的新娘。

  可如今，我连纠缠她的机会都没有了。

  佛并未理会我，我不知他是否也像其他人一般，认为锦觅已经死了。我摸不透佛，也摸不透这命数，所以我只能继续开口:“她的魂魄尚未散尽，我能感受到她的存在，可是却不知她在何处，今日不求其他，但求我佛指点一二。”

  佛叹息着，用宽广的眼神度化我，但我执念太深，侵入骨髓。他便开口，语气玄妙:“近在眼前，眼所致，心所见，汝所见皆彼，彼所见皆汝所见。”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明白。他说锦觅近在眼前，我可以明白，因为我从来都能够感受到她的存在。可又说汝所见与彼所见，这就有些让我摸不透。在魔界呆的长久，便不太适应这般弯来绕去的说法，可上清天我也不便造次，便双手合十:“谢佛祖指点……”

  转身欲走，我却又生出担忧，我怕若我这辈子参不透这其中奥妙，便会与她生离。我虽入了魔，却也会有一天魔魂散尽，我没有轮回，没有来生，我害怕就算我消失在天地间，也不能再见她一面。

  这种惩罚，比死可怕。

  “不知是否尚有一线生机？”我终于忍不住，我想知道，我们是否还有以后，如果没有，我倒不如早些了结自己，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心甘情愿为她殉葬了。

  人间的熠王，魔界的魔尊，她这两场死亡，端地好排场。

  佛似乎看穿了我，他微微眯眼:“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

  我再愚钝，也听出来，她还有生的机会。如此，我便不死了，我等她，即使搭上一生，亦甘之如饴。

  离开上清天，我浑浑噩噩不知去哪。坐在云头，我看了很久的人间，那些熙熙攘攘的凡人短短数十年的生命里，却有幸有自己心爱之人的陪伴。我看着他们相遇相知，相爱相守，竟有着说不出的羡慕。素来听闻六界之内凡人最苦，而今于我看来，最苦的不是凡人，而是求而不得的人。

  魔界的我如此，天界的天帝亦如此。

  自锦觅消失后，我便不愿见他。天魔两界的停战协议一经生效，我们便从未踏入对方地界上过。可当我回宫时，我看见他一袭素白袍，淡漠的立在大堂，我一时间以为什么都未曾变过，了那素袍上流光缝制的龙纹还是提醒着我:

  物是人非。

  真是令人难过的四个字。我百感交集，但面上波澜不惊。

  天帝看了我许久，最终还是率先开口:“我曾经以为我们是旗鼓相当的对手，都坚持着自己的尊严与立场。只要互相耗着，僵持着，总有一方会胜出。可是如今，我方才顿悟，原来有些事情从来没有输赢之说，没有对错之分，有的，只有错过……我算错了开始，你算错了结局……回天乏力，悔不当初……”他眼底有悔意，有愧疚，但和他的人一样，淡淡的，仿佛下一刻就会消散在晨风里。

  我突然就释然了，或许他生来就适合做天帝，因为就算他再愧疚，再懊恼，他也永远不会像自己一样为了一个女子抛下一切。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也就永远的失去了得到锦觅的机会。

  “错过？”我冷笑一声，试图让他明白:“不，你从未算错，而我从未计算。难道今日你还不明白，一个‘算’字乃是情之大忌。我从不曾错过，我不相信错过，我只相信过错。”

  是了，我与她正是一次又一次的过错，殒丹是过错，婚约是过错，忘川是过错，凤凰灯亦是过错。我们总是在错的时间做着对的事，就这样犯下无数过错，赔上了这万世情劫。

  天帝看着我，目光很是痛心疾首，半晌，他才犹豫着开口:“穗禾，已被我压入眦婆牢狱。”

  我“嗯”了一声，并不是很在意。

  目光下移，我看见天帝从袖中拿出一杳宣纸:“我想，有些东西她是想给你的，虽然我有千千万万之不愿，我殚精竭虑的想占为己有，可是，不是我的，终究不是……”

  我接过纸，看着天帝，仿佛看出了从前兄长的一点影子，心里的话便说出了口:“永不再战。”

  “永不再战。”他如此回我，然后毫不留恋的回到了他的世界。

  我翻开那些纸，熟悉的笔触仿佛一把利刃，轻而易举豁开我隐藏的伤口。纸上是一只奇怪的鸟，既像凤凰，又像乌鸦。可我一眼就认了出来，它与当年我和她在凡间历劫做凤凰灯时，她画的凤凰一模一样。我不知道她画这个是为了什么，究竟是喜欢凤凰，还是想念我为她做的凤凰灯呢？

  可接下来，我却明白了。那些纸上，虽然这些凤凰画的实在难辨，但她画的人像却清晰的很。发丝眉眼，衣着配饰，一样一样细致到了极处。我看着看着，心如刀绞。

  那一张一幅，满篇都是我一人。

  笑着的我，睡着的我，忧愁的我，欢乐的我，发呆的我，生气的我……我从不知我的容貌竟然可以如此，我光是看着，就慢慢难过起来。

  “锦觅……”

  我想着她拿起笔回忆我时的样子，我想着她蘸着墨忧愁如何下笔的样子，我想着她想着我的样子……

  那一定很美，可惜我再也看不到了。

  我紧紧捏着这些纸张，仿佛这样她就可以回来。我骂她傻，明明跟我在天界学了那么久，却只学到了我这股子傻气。可我却舍不得她这样傻，我像个孩子一般喃语，我开始正视自己的内心，我懊恼自己的自以为是，懊恼自己不明所以的仇恨，当她满心欢喜的回到我身边，我居然就那样把她推开。我不能原谅我自己，我诉说着成魔后的一切，我想告诉她，我一直都在爱她。我知道那只兔子是她，我也知道那天晚上是她，我不能听她说爱我，因为那样我会失去我所有的坚持臣服于她。我说了跟多很多，多到屋子里一点一点变暗，多到那些回忆完全变成了回忆。

  我一下子明白，她或许真的回不来了。

  天魔大战那天我没有落泪，所有人劝我面对现实时我没有流泪，我去求佛再见你一面时我亦没有流泪。

  可是锦觅，对不起，我还是忍不住了，因为我好像，再也见不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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