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蓝鸟，失落的魂灵

“轰！”

不待众人惊叹这份奇迹，那失去了所有尖刺、浑身浴血的血猬不知何时已高速“滚”走，一路掀翻了所有障碍、碾碎了各种建筑，不管不顾地撞进了一栋幸存的居民楼里。

那里接近绿光屏的边缘，不知是不是巧合，与姜梓恰好在一条对角线上。

“妈妈！”

这时，一道脆生生的童音立马嚎了起来。

离血猬极近的一辆私家车里，被飞石砸裂的车窗中，半张小小的脸正睁着一双泪汪汪的眼睛，放声哭啕着。

估计是哪个不负责的家长将自己的孩子落在车里。这小孩才刚清醒就看见车外那么狰狞可怕的怪物，吓得当场就哭了。

她这一哭不要紧，所有紧张地关注战况的人却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私家车正好停在绿屏的界线上，而小孩刚好在界线以内！

如此之近，残暴的血猬几乎在听到声音的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了。

癫狂的野兽本性沸腾了它全身的血液，强烈的嗜血欲望让他在看到小孩时口舌生津、血瞳明亮！那粉嫩嫩的小孩就像是一份近在嘴边的小点心！

饿！饿得胃在翻滚！

使用了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大招后本就虚弱的血猬急需人血补充。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饿了十天十夜而精疲力尽、却突然间看到一桌满汉全席的人一样。饥饿，仿佛一个魔鬼，无所不用其极地蛊惑着他、劝诱着他、折磨地他更加疯狂！

“不好。”

看到居然还有人遗留战场，肖逆瞳孔一缩，双手握紧了饮悲、牵扯得伤口鲜血直流。

他眼里有一道尖锐的明光闪过，紧绷的脸庞上并没有因此而慌乱，这时候的他比谁都要冷静。

严术说的没错，他身上确实有决心的味道。

“铮！”

同样嗜血的饮悲之剑就在此时仿佛发生了某种变化。冷冽锋锐的剑身轻微颤抖，隐约发出一声欢悦的轻鸣。

仿佛与他的决心共鸣一般。

而剑脊上原本暗金的铭纹也微微明亮，精致勾勒的纤细纹理似乎开始一枚一枚的“活”了过来。如果仔细观察，甚至可以看到每一枚不知名的纹理带着几分灵动，沿着某种复杂规律的轨迹或缓或急地游移。

一种玄之又玄的意境由此发散，为肖逆和饮悲笼罩上一层“虚幻”的主观感觉。

“呲窣！”

一道淡蓝色的“气”自剑刃喷薄而出，在虚空中划过一道明亮之痕，凝而不散，其形如鸟、烈比电光。攀附剑身，蓄势待发，只瞬间便袭向血猬的心脏要害。

这一剑，不会触发血妖的超直觉，因为咒言武器的力量极其针对血妖，可助剑主屏蔽自身杀气。再加上两道特殊铭纹赋予的剑道天赋「电闪一瞬」与「无坚不摧」，勉强达到平民级的血猬基本被废了防御。但在癫狂状态下，它的反应力和身体能力亦会超常提升，双方距离不近，预估命中率在四成左右。

肖逆自然不会押宝这一击，这只不过是攻其必救，围魏救赵之计而已。虽然这招特别消耗体力，但趁着血猬闪避之际足够他调整好姿势，二段爆发速度，抢在它反应过来前救下小孩了。

但令所有人不解的是，血猬没有如预料中的那样闪避这一剑。

在剑气临身之前，它明明发现得很早，优秀的反应力促使它及时扭转了它贪婪盯着小孩的头，淡蓝色的光在下一刻就映入了它的眼。

这一瞬间，它有无数机会躲闪。

可它就那样愣愣地看着，一张兽化到再也看不出以往痕迹的脸上竟然露出些微迷惘，所有的癫狂仿佛都随着那渐渐放大的淡蓝色光芒尽数敛散。谁也不知道它在这一刻看到了什么，又或者想到了什么。

生命的最后时间，它以近乎拥抱的姿态，迎接了它的致命一击！

淡蓝色的“鸟”毫无阻碍地洞穿了它的胸膛，精准地寂灭了它的心跳。

然后，“蓝鸟”展翅冲向了遥远的天空，毫不留念地远去、消失。

一如当初他与她的约定。

肖逆停下了急行的脚步，一脸错愕。

已经没有必要再挥剑了——随着血猬高大的身躯轰然倒下，失去生命气息的血妖遗体开始自燃分解，由缓至急地散落出无数荧蓝色的光尘，刹那间便上浮着隐却了。

就连最后几粒细小的光尘，也在飘落于姜梓头顶、稍停片刻后也消失了。

宛如传说中眷恋前尘的魂灵。

……

“战斗结束。”

轻吐一口气，郑豪才从刚才的场景中回过来。他没想到这一战居然这样顺利。不过，队长的职业素质令他又迅速投入指挥中。

他一个眼神，旁边的齐联络员就去汇报上级情况了。

“神风成员全体，撤。”

“严术，你带医疗队去看看那个姑娘。另外，保护好你带的人。”

“……”

一番安排后，郑豪又看向了屏幕上血猬倒下的地方。

打扫战场的工作人员开始忙碌，死去的怪物不留任何遗体，他们只是在查寻它曾经的痕迹。

受到惊吓的孩子也早已被父母拥入怀抱，却是怎么也止不住哭啼。

“总感觉事情有蹊跷啊……”

郑豪低声喃喃道。

……

远离隔离区的某公司办公大厦顶楼，三个人影眺望着宜市的最西边。

这三人显然不是普通人，西苑小区发生的一切都被他们猩红的眸子看得一清二楚。

“啧啧。”

绞杀藤看完了整场“好戏”，撇嘴发出了一道不明意味的感叹。

他将视线从血猬消失的地方抽离，然后缓缓转移到那个依旧跪坐在地的单薄身影上。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丝遗憾：

“这就玩坏了啊。本来还挺看好她的，还想着这次任务后就给她一个机会让她进化成我族呢，没想到这么快就破碎了呀。”

野犬安安静静地蹲在他旁边，血眸暗沉，只倒映着远处那道持剑而立的人影。

他对绞杀藤的感叹置若罔闻，半阖的眼帘下仿佛翻涌着无数的情绪，却又好似波澜不兴。

绞杀藤对他的沉默有些不满。

在他看来，做下属的必需的基本功就是要懂得察言观色，在上级发表感叹的时候及时跟上。就像刚才，多好的机会啊，奉承几句就能轻轻松松地取悦他。

皱了皱眉，他便失去了教训野犬的兴趣。

一转头，他却是露出了一副截然不同的、恭恭敬敬的面孔，低声对着另一边的第三人询问道：

“雀十四研究员，不知道这次的实验是否达到您的预期？”

那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并没有立刻回答，他正埋头专心地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一丝不苟地记录着旁人看不懂的数据。直到写完小结后，雀十四才抬起头，扶了扶眼镜，道：

“这次实验，第一项目尚可，第二项目功亏一篑。假如多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再好好打磨一下实验品m306的状态，多进行几次绝望循环，那么最后的血统爆发可能就会更加稳定，血统提纯计划成功的可能性也会大大提高。”

听到这有些懊恼的声音，绞杀藤连忙安慰道：

“其实您这也是没办法呀，临时确立的第一项目本来就和第二项目有所冲突。为了能让上面的满意，只好牺牲掉您辛苦培养的实验品了。”

“不过，您看这‘和平之地’到处都是素材，实验品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咱还有很多机会。更何况，这上面的任务也只有您在现场才能完美完成啊。就是因为您的那个‘能力’实在是太厉害了，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操纵着这些人类，才被大人们看中，让我们参与第一项目的演出啊。”

哪知道这话没拍到研究员的马屁，反而让他的眉头皱成个“川”字形，他较真地打断道：

“不知道的事情少瞎说，‘能力’的事又岂是你这小喽啰可以妄加揣度的？我只是一名普通的研究员，实验中的任何奇迹都是我主人的赐予罢了。”

“哎，是是，多亏了您主人的英明！”

绞杀藤立马改口称赞他从未见过的“主人”，却并未得到雀十四的回应。

对于这个穿白大褂的研究员来说，华而不实的称赞毫无意义，比起浪费时间去洋洋自得，他更喜欢抓紧时间复盘每一次实验、总结宝贵的经验。

于是他干脆地别过头去，将那些滔滔不绝的废话隔绝在背后。

习惯性戳了戳眼镜，镜片折射出冷白的光芒，他再次翻开了小本子，在某一项写有“m306/姜辛/男/44”的条目上打了一个红红的“×”。

……

入夜，清冷的月光静静舔舐着一片满目疮痍的废墟，结束战斗后的西苑小区却也失去了热闹的人间灯火，唯有夜蝉还在孜孜不倦地嘶鸣，仿佛舞台剧落幕后依旧连绵不绝的掌声。

在艳红的霞光还未散尽之前，白日里来来往往的人们便先一步散尽了。

时代的浪潮终究打碎了这片旧小区，居住多年的人们只能离开残垣断壁，将惊恐遗忘，将留恋舍去，继续生活的随波逐流。

那同样遗落在尘土里的宝蓝色小鸟亦埋没于冷清的夏夜，陈旧而模糊的小黑眼默默望着不再蓝的天空，而过于明亮的月光却将夜空映衬得更加黑暗。

只有几丝凉风，不知从何而来，温柔地拂去了它身上的细灰。

一只白皙的手从同样深黑的衣袖中伸出，轻捏起小鸟，帮它抹去了剩余的灰，令它重新感受到了人体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