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小四（1）

　　来到拉苏里已经两月有余了。

　　对于这里枯燥乏味的生活，我已经能逐渐适应了。以前在府中，我的饮食穿衣都是最高等级不输皇宫的。父亲说，女孩要富养，他就一直把我捧在心尖上儿，我想要什么就给我什么。即使我要星星，父亲可能也会真的搭梯子去天上为我摘。现在在这荒凉的边疆，每日只有干巴巴的面包，还有硬的能将人牙齿硌掉的牛肉，更不用说穿的用的，都是最最差的。衣服只有两套，身上一套和换洗的一套，这里水资源又稀缺，所以不到脏到不能看时，身上的衣服是万不能换下来清洗的。

　　至于每天沐浴，更是痴人说梦。以前在家中，不光有绿枝每天伺候我沐浴，沐浴的时候更是泡有新鲜的花瓣，每次沐浴完身上香气扑鼻，活脱脱一个花中仙子。

　　现在不用说沐浴，每天连喝水都成问题。绿枝刚开始还执意要将她的那一份水分给我，让我沐浴。最后还是我端着那盆浑浊不堪，又糅杂着无数颗细小沙粒的水给绿枝看过，她才作罢。有时闻着身上的异味，自己也实在受不了。后来想了想办法，每天节省一些水，用水烧开，再稍微过滤一下，然后再用干布浸湿擦擦身子，身上的异味总归少了些。

　　绿枝看着这样的我无疑是惊讶的，她说从前那个娇滴滴软玉似的小姐不见了，消失了。

　　是啊，在这样一个环境里，如果我还想从前一样，做一朵依附于别人的菟丝花，可能根本生存不下去了。

　　长期待在西域的环境，我也逐渐学会了些西域的语言。虽然不能像绿枝说的那么流畅，但是耳濡目染，一些基本的语言已经掌握的差不多了。我也因此和这里的人熟络了起来。出乎我意料的是，这里的人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般冷漠，相反她们都很热情也很善良，而且她们也并没有拒绝和排斥我这个中原人。这让我那颗冰冻的心也逐渐有了些温度。有些热情的妇人，甚至会拉着我一起唱西域的歌谣来排解每天的劳累。

　　这里的一切慢慢变得美好了起来。可是我仍然想念着京城。只不过我学会了将这份思绪隐藏了起来，不在人前展露。就连绿枝都以为我真的逐渐忘却了那些痛苦。有的时候，我的心摇摇晃晃疼痛的破碎不堪，也想开口向绿枝倾诉，可话到嘴边往往又咽了下去。我不想再让绿枝再因为我而愁眉不展，我想让这个美丽的姑娘展露笑颜，不再悲伤。

　　她为我做的已经足够多了，我怎么可以自私到再将这巨大的苦楚分给她去承担？为了忘却痛苦，白日里我一直强迫着自己去努力的干活，努力的麻痹自己的内心，去催眠自己，告诉自己说一切都会越来越好，未来是有无限希望的。其实我哪里能知道未来会是怎么样呢？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随着我手艺越来越熟练，我被安排了做别的轻松一点的活。初来拉苏里的那个老妪交代我每日太阳快要落山时去东边的毡房打扫卫生，把握好时间，不能耽搁和拖延。

　　对于东边那个毡房我始终是心怀疑惑的，它的外表就已经和我们这些人住的毡房区分开了。上好的动物皮毛覆盖在在房子上，不像其他毡房上覆盖着的动物毛皮，散发着浓重的异味。这间毡房上的动物毛皮应该是经过特殊处理过的，它不仅没有那种常见的难闻的臊味，反而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水气息。

　　它的内部结构也明显不同于我和那些妇人们住的毡房。它很宽敞，房中燃烧着我在西域宫殿时闻到过的那种香气，香烟缭绕在整间屋子，如梦如幻。

　　老妪的再三交代，以及这毡房明显不同于其他屋子的陈设，我猜测这里面住的人身份一定很尊贵。我每天都小心翼翼的打扫，连边角也仔仔细细的擦拭干净。虽然打扫完整个屋子也不轻松，但是相对于每天低头串珠子，缝皮靴，一天下来脖子酸痛的抬不起来，这个活儿已经很好了。

　　就在我在这里打扫的第三天，我照旧在太阳即将落山时进入毡房。我跪在地上，仔细的擦拭那张雕刻精美的红木桌子，刚开始看到这张桌子，我很惊讶。我从未想过，工艺精湛的红木桌子会在这里出现。不仅仅因为这里地处边疆，荒凉无垠，更因为红木是中原独有的材料，未曾想过能在这里看见。

　　我猜测这张桌子一定价值不菲，因为虽然它明显已经有些年头了，但是阳光洒在上面时，它的木质是如此透彻，丝毫没有被岁月打磨过的痕迹。我越发肯定，住在这里的人，身份不凡。

　　我不敢再多看这桌子，有关中原的一切东西都会勾起我脑海深处关于家的记忆。我仔细的擦拭完，正准备整理软塌时，耳旁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

　　“你是中原人，对吗？”突然听到男子的声音，我手上的动作一颤，擦拭桌子的软布掉到了地上，我慢慢的转身，望着传来声音的那面屏风。

　　一个男子从屏风后面款款的走了出来。只见他浓黑的两道剑眉直飞云鬓，高高的鼻子似黛青色的远山般挺直，两瓣薄唇微微抿着，带着一丝生人勿近的疏离气息。他的眸子是和绿枝眸子颜色相近的琥珀色，在阳光下闪耀着，散发着粼粼光芒。

　　在京城的贵族宴会上，我也见过许多公子哥儿，他们的长相大都是超凡之姿，但是比起眼前的这个男子，竟万分也及不上。他生得如此俊美，我竟不知用何种语言去形容他。

　　“你是……？”他应该就是这间屋子的主人吧，我下意识的往后退，手心微微沁出了汗水，脑中飞速转动思索着该说些什么。

　　“我是小四。”他的声音是那样的好听，像是醇厚的美酒一般低沉醉人。这给了我极大的安全感，而且，他说的竟然是中原话。我已经许久没听过中原话了。就连绿枝和我交流也是用西域话。这更加让我确信，他不会伤害我。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叫小四？”莫非这名字有其他含义？或者这在西域语言中表达的是另外的意思？我实在想不明白，眼前拥有天人之姿的男子，名字是这般平凡。

　　“我在家排行老四，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所以我叫小四。”他的声音缓缓从他的口中逸出，像是林间的汩汩清泉流过我的心间，滋润了我干涸的心田。我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一直没有从我的身上离开。

　　我从未和除了父亲，阿弟以外的男子同处一室，在他的注视下，我的脸渐渐的如火般燃烧起来。

　　“你为什么……”“小姐……小姐……”我本想问问他为什么会说中原话，可是绿枝的声音却不适时的从毡房外传来，往常这个时辰我必定已经打扫的差不多了。今日与他说话，耽误了时辰迟迟没出去，绿枝肯定担心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情急之下过来寻找我。

　　我略微点点头向他示意，匆忙转身向房外走去。

　　然后，我就听到了他低低的笑声，像是幽幽古琴的弹奏声，让人沉醉其中不可自拔。我的心绪都被他的笑声所摇颤，如丝如缕，缠绵不绝。

　　他为什么要笑呢？我真想问问他，可是毡房外绿枝的声音在催促着我，我只好作罢。

　　他真是一个神秘的男子，夜晚躺在软垫上的我想。

　　我想起来夕阳洒在他璞玉般的皮肤上，那样清澈动人，像是雪山巅上的莲花一般。

　　我丝毫没注意，不知不觉中我的思绪已经完全被他所占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