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逆转之端

“为什么……大家都……”银发少纹瘫坐在被鲜血渲染成赤红色的草地上，泪水中夹杂着血，不停地从脸上滑落。草地上的人——不，准确来说是尸体——散布得密密麻麻的，都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扯坏的玩偶，眼神空洞，表情也都是木然的，没有丝毫的生机。纯白色的树林破碎不堪，丝毫看不出原本的幽深。少女的怀里，一个与她同样有着银白色长发的青年安详地躺着，恬静的脸庞恍如睡着了一般，但那双眼睛，却再也不会睁开了……

“尼桑……该起床了哟……明明说好了要一起回去的，别总丢下我一个人啊……拜托……”任凭少女再怎么呼唤，那双尖锐却总带着点点笑意的眼睛却不曾睁开，只留下少女一人在鲜红的草地上独自抽泣。

“造成如此结果的——不正是当初做出选择的汝吗？”一个神圣而威严的声音从空无一人的地方响起，在空气中回荡。少女那双青绿色的猫瞳微微一缩，眼眸深处却不曾泛起过丝毫的波澜。“这样啊......所以呢，您是来制裁我的吗？伟大的神·明·大·人~但即便如此，我也不会放弃哦~”上一刻还在抽泣的少女此时却缓缓站起身，嘴角勾起一个近乎完美的弧度——若不是眼角那一抹微红还未散去，压根就不会有人能想到少女不久前还在哭泣——用轻柔到极点的语调说着，却让人如入万年冰窖般得冰寒刺骨。“嘛，也罢，反正没有尼桑的世界，对于我来说是没有意义的......”少女的身后渐渐显现出一个泛着微光的纹章，语调又恢复到了原本的轻快，还带着些许亲切与温润，“既然如此，就以吾之未来为代价，让时间倒流，回到一切的开端吧......”少女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坚定，仿佛是在诉说着一个誓言般。隐藏于虚空之中的声音却似乎有些慌了神：“汝！莫非......快停下！这样下去——”“要是敢碍事的话，就连你一同驱逐。”那声音还没说完，就被少女那无比冷漠却充满狂气的话给打断了。血与光的映照下，少女的身影显得那么决绝，就如同作出了一个无法悔改的抉择般坚定。泛光的纹章越渐发亮，刹那间显得光芒万丈；少女轻轻走向银发青年，稍稍有些沙哑的声音里透着不曾有过的释然：“一起回去吧，我最亲爱的，尼桑——”银白色的光芒变得越发尖锐起来，逐渐吞没了整个世界……

八年前——

“哈啊——”天刚亮，银发少年便条件反射般地跳起来，从床上跳下后随手拽起风衣披上便径直走出门外。

神罗大楼里会在这个时间做例行检查的，无论如何也只能想到那个令少年感到一阵恶寒的人——疯子科学家宝条。

揉了揉齐肩的银发，少年百般无奈地来到实验室门前，把卡划向门边的检测仪，“身份核对成功。”女性的提示音相当温和有礼，却因为没有丝毫感情而显得有些刺耳。合成钢门应声向两边滑开，少年迈步向前，瞄了眼合金走廊尽头的窗户——窗外是从云层中透出的光束和微微泛光的天空。

意料之中的，那个疯子并不在实验室里——当然，这只是表面而已。走到没有一丝异样的钢板壁前，把手放到熟悉的位置上，眼前的钢板缓缓移动到顶部的凹槽中，出现一条更为狭窄、只能一人通过的走道。少年面无表情，孤寂在绿眸中一闪，随即又恢复到原本的无所谓一切。黑暗中，少年的动作是那么自然，拐弯、前进从没有出过错，直到眼前逐渐出现灯光。推开虚掩的钢门，便听到令人感到一阵恶寒的笑声:“咯咯咯咯，你来了啊，萨菲罗斯，我最完美的试验品!”“是……”被叫做萨菲罗斯的少年微微皱眉，然后更面瘫了，“有什么事吗……”不仅是表情，连说话都变得十分无力，少年的声音若有若无地飘散在四周。“最近忘却之都总有些奇怪的波动，说不定是好东西呢，咯咯咯咯……”“是，总而言之，我去调查一下吧。”少年正准备离开却又被叫住了:“慢着，把这个带上，几年前在那里发现的，跟波动有点相似，咯咯咯咯……”少年接过一块色泽诡异的石头，头也不回地在同样诡异的笑声中离开。

三小时后——忘却之都离米德加还是有一段距离的，而且由于那种奇怪的波动，导致不能出动直升飞机。于是，这事情就变成了这样——银发少年骑着摩托在空无一人的银白色树林中穿行，再加上少年那针状的瞳仁和泛着幽光的青蓝色眼眸，怎么看都不会有丝毫的违和感。

「嗯?怎么总感觉好像在同一个地方绕圈?」少年很奇怪，拔出刀，在树干上使劲划了一下。再次发动摩托，但过了不久，那道刀痕再次出现在眼前。「是幻影!」这是少年唯一能想到的。缓缓闭上眼，隔绝一切外界的干扰，再次睁开眼睛时，四周的景象恍如玻璃破碎般逐渐消失。少年抬眸，发现自己正站在巨大的、散着微光的水晶前，周围的景物在这种光的照耀下，显得有些光怪陆离。

少年径自走近水晶，厚度使水晶里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但少年却能清楚地看见，那是一个人，一个双手抱膝的孩子。抬起手，刚触到水晶，便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出乎意料的声音——「终于见到你了」，她这么说。猛地回头，背后却空无一人，正出神，却听见“咔嚓”一声，水晶出现裂痕，逐渐破碎开来，在空气中消散；女孩在空中飘浮片刻，便一下子摔在地上。少年默默警惕着，横架起刀，小步朝侧躺在地上、背对着他的女孩靠去。前进的过程中，女孩的手指抽动了一下：“疼……”用手撑着从地上爬起来，女孩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在察觉到附近有人后，抬起头，歪着脑袋，一脸好奇地看着萨菲罗斯。

“谁……”

“你是谁？”

两人同时发问，然后默契地沉默良久，少年打量着眼前六七岁模样的女孩银白色的干练短发，近乎苍白的肤色，瘦削脸颊上有两道灰黑色的印记，黑衣白裤，配上便于活动、简约利落的短靴，而且腰挺得很直，浑身散发着一种无比清澈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如果忽略那似乎只有一米三左右的身高和脸上那还未散尽的稚气的话……

“诶？怎么说起来，我是谁啊……”依旧是那缥缈无比的声音，就仿佛从来就不存在一般。“这该我来问吧……”少年很无奈，却依旧架着刀，“你不会害怕吗？对这向着你的刀，以及……作为持刀者的我……”少年看似很淡定，眼眸中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言辞间却透着游丝般的期待。明明只是第一次见面，而且对方还是自己的任务对象，萨菲罗斯却莫名地觉得，女孩身上有种亲切的感觉，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尽管对方并不是那么友善。“嗯……他们说，你是不会想要伤害我的……而且，你似乎正因为某些事情而迷茫着……”声音依旧是那么空灵，却带上了些许疑惑。“他们？”面不改色地说出自己的疑问，仿佛并没有听到后半句话，内心却卷起了波澜：「呵，原来我也会迷茫啊——但，她为什么能感知到连我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情绪？看来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啊……」“喏，就是这些孩子们啦~”女孩微抿着的唇角轻轻勾起一抹腼腆的弧度，空灵的声音里少了几分防备，多了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稚气。顺着女孩的指引少年不可思议地看着不知何时环绕在女孩身旁的生命之源，握刀的手不禁紧了紧，挑眉道：“被生命之源亲近……这可不是一般然能做到的，你……到底是什么人……”说着，手又情不自禁地紧了几分。女孩缓缓垂下头，让人无法看清她表情，沉默了一会儿，又忽然幽幽道：“也许……我并不是人类吧……”抬起头，眉宇间似乎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阴霾，让人看不懂她的表情；那飘忽不定的语气，像是对萨菲罗斯说的，又像是对自己说的，令人感到有丝丝的凉从背后冒出。

就这么默契地沉默了良久，女孩面无表情地仰望着少年，少年抿着唇，把头偏向别处。在这诡异的沉默中，四周围也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似乎时间将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呐，带我离开这里吧，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在气氛即将到达冰点之际，女孩说话了。没有回答，女孩刚刚有些光亮的眸子又垂了下去。两人再次沉默良久，女孩却突然苦笑起来：“呵，为什么要排斥我呢？为什么呢……”不等萨菲罗斯有所反应，便转身往树林深处走去。“等等！”女孩并没有停下，少年刚要向前，就被一道无形的屏障给弹了回去。向后跌去的同时，一直放在裤袋里的那块宝条给的魔石却以一种诡异的角度穿过屏障，不自然地向前飞去。想要收回已经来不及了，因为魔石正直直地砸向女孩，却在碰到女孩的一瞬间变得粉碎。但女孩停下了，准确来说，是不得不停下。从接触到魔石开始，女孩便轻轻颤抖着。不一会儿，女孩便瘫坐在地上，蜷缩着身体，抽搐的同时还自言自语着：“骗人的吧，怎么可能……”但没过多久，蜷缩着的女孩便失去了意识，四周围的屏障也在这一刻尽数消失。迅速站起，少年横着刀，一步步地缓缓向女孩逼近，在确定目标已经失去知觉后才松了一口气。一挥手，长刀便消失在眼前，取出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响个不停的终端机，接通了对话：“嗯……带她回去是吧，我明白了。”干脆利落地回答后迅速挂断通话，隐没在阴影中的脸庞上是一抹深深的无奈和不忍。带着这抹无奈，少年脸上的线条鲜少地柔和了许多，把蜷在一旁的女孩捧到摩托的后座上，抬腿翻身上车，一拧油门，摩托便疾驰而去。

回到神罗后，女孩被安置在观察室里，那个四面墙都由钢板拼成的、牢笼一般的房间，没有窗，只有设置在隐秘处的通风口和观察用的加护大玻璃；没有阳光，只有不带一丝温度的人造光。女孩正安静地沉睡着，仪器并没有检查出女孩的身体有任何的不妥，但女孩却从未睁开过眼睛。每天早晨，银发少年都会在玻璃前站上好一阵子，却从来都不会去推门。不，应该说，是不敢去推门。因为他不知道，女孩若是已然苏醒，他要如何去面对……就这么踌躇着，然后在宝条怪笑着走出电梯前离开。日复一日都是如此踌躇着，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也如往常一般，少年早早地来到观察室门前，短暂的犹豫后，还是轻轻地敲了敲这扇不轻的金属门。没有人回答，便直接推开门。带着矛盾的心情缓缓走到床前，看着女孩安详的睡脸，少年变得摇摆不定了，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脑海中却冒出了一个他万万没想到的声音：「你还要迷茫到什么时候？」死死地盯着女孩的脸，意料之中的没有一丝变化。「你知道该怎么做的。」再一次“听到”了女孩的声音，思索间，却鬼使神差地做了一个他自己也想不到的动作——在女孩的眉心轻轻戳了一下。回过神来，少年连忙后退了几步，即使接受过良好的特种兵训练，也掩盖不了满脸的不可置信。正要开灯，刚伸出去的手却被抓住了，少年微微蹙眉，抬头，女孩正用轻灵的银白色眼眸凝视着他。“别开灯，你是能看见的吧。”疑问句硬是被说成了肯定句，却没有丝毫的违和感。少年怔怔地出了神，过了许久才有些僵硬地应了一声，便陷入了沉默。

良久……

“额……喂……”女孩伸手在少年眼前挥了挥，弱弱地吐槽着，“我说，你干嘛老是盯着我看啊，是我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并没有，我只是觉得很好奇而已。”少年面无表情地回答着，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打断的某个好奇宝宝马上就冒出来了：“嗯？怎么啦，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没有回答；一分钟后，仍然没有回答；又一分钟过去了，依旧没有回答……就在女孩快要沉不住气的时候，少年终于略微尴尬地开口了：“你……是在什么时候醒的？”女孩没有回答，只是缓缓用双手捂住嘴，但从涨红的脸颊和微颤的肩膀可以看出，她在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过了好一会儿，女孩才缓过气来，在少年黑得仿佛能滴出墨水的脸色中侃侃而谈：“抱歉抱歉~我以为你知道的说……意识的话早就醒了，只是由于某些原因，导致我无法对外界作出反应而已啦……但这一点，在你刚才触碰到我的时候已经解除了哟~”“那为什么……会是我？”对于女孩的话，少年还是有些质疑。“哈？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因为把我的意识封起来的是你啊！”女孩的声音中第一次带上了些许怒气，眼眸也染上了点点愤怒的颜色。少年沉默着，又像是做错事的孩子般低着头，低声道：“对……不起，我早该想到的……”少年很担心，害怕这个刚结识不久却不像别人一样畏惧他、疏远他的，不算朋友的朋友会离他而去，所以即便是一点点的错误，他也会小心翼翼地道歉。因为从来都不曾拥有过，所以即使只是零星般的一点点温暖，也会好好地珍惜。

“啊嘞~原来你也会有冰山脸以外的表情啊~”女孩鼓起圆溜溜的包子脸，颇为俏皮地腹黑道。看着少年那副明显被哽着了、想反驳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表情，女孩有些好笑地抿了抿唇，但脸上的落寞却从未褪去，似乎是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话说啊，你有家人吗？”“嗯……没有吧，大概……我的母亲叫杰诺瓦，生下我便死去了；而我的父亲……呵，你也觉得我很可笑吧……”带着冰冷的苦笑，少年自嘲着。“啊嘞——这样、啊……那可真够呛的呢~不过请不要再悲伤了，因为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家人哦~”女孩的笑容宛如雨后放晴的蓝天，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完美得似乎再容不下一丝瑕疵，驱散了少年的不安和迷茫。“诶……”突如其来的惊喜让少年有些不知所措，怔怔地望着丝毫不吝啬晴空般的灿烂笑容的女孩。“很痛苦吧，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个人什么的……那么，告别孤独如何~”踢开被子，女孩侧躺在床上撑着头，半解说式地向少年发出邀请，“换句话说，让我来当你的家人如何~因为啊，我们是一样的啊……独自一人什么的……”低垂着眼眸，女孩的心情似乎有些不太好，嘴角的弧度却从未消失。

“不说话就当作默认啰~”没有得到回应，女孩刚抬起头，就听到少年那隐忍后不慎破功的笑声，“喂——别笑啊，这样会很尴尬的啦……”别扭地别过脸，女孩突然觉得特别头疼，还很丢脸，有种想要逃离的感觉。

“呐，今天的日期是多少啊？”女孩背靠着墙，闭着眼问。“七月十四日。”半眯着眼，少年倚在另一边的墙上，不动声色地报出日期，“怎么了？”“嗯……某种意义上，今天算是我重获新生的日子，也我们成为家人的日子，就把它当作我的生日吧！”女孩一下子跳到地上，绕到少年前面，“作为生日礼物，给我取个名字吧~”“诶……原来的名字不好吗？”少年有些为难，女孩却愣了愣，随后又扬起了一个明朗的笑容：“我啊，已经不记得过去是什么样子的了，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甚至连存在的意义也不知道……有的，仅仅是迷茫而已啊……”依旧是那看似乐观开朗的笑容，但在这笑容的背后，却不知道掩藏了多少的孤独和不安——没有记忆的人藏在微笑的面具后的痛苦，是正常人所无法估量的——面对未知的世界所产生的恐惧和不安让他们不得不带上那有违本心的面具，害怕受到伤害，却又对未知的一切抱有期待，失望过后的孤寂却在内心深处逐渐堆积着……

“米悠……”少年避开女孩的视线，轻轻诉说着，“因为你是我最后的家人了……所以，就叫米悠吧。”女孩微微瞪大眼，眸中那淡淡的悲伤也被一扫而空：“嗯~”

——序章·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