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雪>

昭君出生的时候，便和这个国家的兴旺牵扯上了关系。巫卜说她是九天凤凰的转世，她存在于这个国家一日，便会国泰民安，反之，便是国破家亡之时。

因此她自幼就像被囚禁在金丝笼里的凤凰一样，王给她所有，唯独不给她自由。

她多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可她又明白自己不能离开。为了她的父亲，为了她的国家，为了她的子民。

因此她才会大胆放走灵凤。也正因此她在月下吹奏的时候，白凤飞了回来，在她身边盘旋落地，化而为人。

他是她漫长囚禁岁月里唯一的色彩。

而朝中心怀不轨的奸臣们，则想方设法陷害于她，这也是为何流言会传到父亲耳朵里的缘故。父亲爱她，却更怕她会逃离——父女间有了嫌隙，正是他们想要看到的。

长久以来，她一直都暗悉着朝中的动向，如履薄冰般生活在这囚笼里，而所有的一切，无人可诉。

她明白她是不能离开的，因此她不希望凤留下，她如何能因为自己而囚禁乃至连累另一个人呢。可她又是那么的深爱着他。

然而那一天终究是到了。

她竟然有孕了。

能自由出入灵芳苑的男人只有王，究竟是什么人能在防卫森严的王宫里、在王的眼皮底下做出此等忤逆之事来？

昭君被软禁在灵芳苑，于她而言，这与平日是没有什么区别的，所以依旧是淡然静默的神情，没有将为人母的欣喜，亦没有事情败露的惶恐。

王下令彻查此事，派重兵日夜把守灵芳苑，昭君也未得出苑一步，然而一个多月过去，仍没有丝毫收获，正于无计可施之间，忽有大臣上书献计，言奸人必为宫中之人，王可当众传旨意对公主施以杖刑一百，若此人尚有良知，自会出来请罪，若不然，便是玷污了公主清白，这个余孽也留不得，借此除去也是无妨。

王纳谏次日，便将昭君召至大殿之上，于百官前宣布执行杖刑，此语一出，四下瞬息万籁俱寂，文武百官连大气也不敢出，而昭君依旧静静地跪在那里，眼神都未曾波动。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大殿里仍是静得可怕，没有人站出来，甚至都没有人说话。

“来人。”王沉吟了片刻，终于狠下心来，命殿前侍卫将昭君架起，“行刑！”

昭君被拉扯着站起，她这才抬头缓缓看了看高高在上的父亲，王的心立刻被这波澜不惊的眼神震撼，总该有些辩护吧，总该有些委屈和悲恸吧，可什么都没有，怎么能什么都没有呢。

殿前侍卫正待将昭君送出大殿，然而只退了几步，殿内忽而狂风大作，场面又和之前那次一样狼狈不堪，王惊疑之间却忽然明白了什么，那白衣如雪的男子忽然出现在众人面前，目光如炬，直直地看着王。

“王若执意如此，今日恐怕是要血流五步，天下缟素了！”白衣男子持着长剑，目光如炬地看着王。

百官们怔了片刻，然而旋即便立刻明白了一切因果，短暂的沉寂之后，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妖孽，众人便立刻皆作鸟兽逃窜，而王此际却异常镇定，只细细打量着整个约莫二十左右的俊秀男子，半晌才道：“你是那只白凤？”

“是。”

“你可是九天上赋予我国兴盛的凤仙？”

“不是。”白凤并不会撒人世间的那些谎言。

“非仙即妖！”王说着，已然提了宝剑，紧握在手。

凤闻罢，坦然一笑道：“王以为妖为何物？凤虽为妖，未尝有害一草一木，今大王欲戮吾子，与妖何异？”

王闻罢顷刻大怒，拔剑而起，逼至凤面前，怒斥道：“吾为天子，岂可与尔等下山妖精并论！汝既为妖，有秽吾女，便可定凌迟之罪！”

“我若要走，谁可阻拦！但不忍妻子受戮而已。”凤说着，已然从王手里夺了宝剑，仿佛从一个孩童手里抢过了糖糕那般简单。

王的威严于剑被夺走的那一刻轰然倒塌，他知道若凤带昭君离开王宫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然而他没有这么做，该是昭君之意。

眼下陷入了一个奇怪的僵局：如果凤离开，昭君必然是要受刑的；如果凤不离开，昭君也还是不会离开，这样僵持没有任何意义。

“你不会杀我的。”王看穿了一切。“但我却不能留你这等妖孽在世！”

“你却没有杀我的本事。”凤冷笑道。

“可昭君却是我的女儿。”王微笑着，将白凤手中的剑递到昭君手中。

“今日，我们的生死在你手上。”王和蔼地看着昭君，“杀了他，或者杀了我。”

昭君惊得坐到在地。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父亲会如此以死威胁她。

“如果你不杀他，今日父王便死在你面前！”王咄咄相逼。

昭君流着泪，“不、不行……”她说着就举起剑朝自己的颈脖间划去，凤自然立刻制止了她。他的手紧紧握住剑刃，鲜血顺着剑身滴落在她的衣角上。

“王何必用苦肉计相逼呢？”白凤笑道：“你若要我的命，我给你便是，何必要君儿为难。”

白凤说着已然夺过了剑，就势拿在手里指着王说道：“但我死后你若敢加害他们母子，我亡灵必重返，毁你社稷江山！”说罢，他转眸看向配瑛，淡漠道：“你不肯离去，我不强求；今我先去，你亦无需悲哀。”

“不！”

昭君的眼神忽然一动，好似从梦里惊醒了一般，那“不”字出口，却是伴着那鲜红温热的凤血一起迸溅出来。

昭君露出悲恸的神情来，那是她一生里从所未有的感情，下一刻，她双眼一闭，便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

凤头落地，化为鸟首，王命人收拾起，葬于长林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