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和熊掌不可兼

“杨小圣，”孙悟空不知从何处凭空出现一般蹭到了两人身周，“俺老孙的样子，可还好用？”

杨戬沉吟了一下，一语双关，“等闲之人.......还算不错了。”

“哼——俺老孙不与你计较”孙悟空眼珠子在沉香身上转了几转，“沉香可还好？”

“舅舅来得早，我无事的”沉香应了声，“倒是唠叨你怎么会在这里......”

“还不是受人之托”孙悟空收起了嬉笑的神色，一边驾云一边道，“我见到应龙了，该说的，不该说的，他也都告诉我了。”

应龙？沉香不明就里，但也能听出事关紧要，只认真听着不发一语。

“喏，这个是他让我转交给你的”

杨戬伸手接过平摊在孙悟空掌上的暗色璃珠，放入怀中，问道，“他怎么说的？”

见杨戬并不避讳有沉香在场，孙悟空便知可直接道来，清了清嗓子，等了半晌，却忽然先道，“我帮你这么大一个忙，你可准备好与俺老孙多打上几架了？”

这猴子，满脑子除了打架就没别的事了么？杨戬无奈地笑了笑，道，“为表诚意，我一会儿给你讲一个故事好了。”

“谁要听故事——”孙悟空见被拒绝，一跳而起，但对上杨戬带笑的眼，又私下揣摩了一下，“你先说，是什么故事——俺老孙对别人的八卦一向不感兴趣”

杨戬手中的三尖两刃早已化作折扇，语气淡然悠远，“我敢担保，你若不听，必会后悔。”

“那俺老孙考虑一下”孙悟空嘴上如此说，心里已是百转千回想了一圈。

“你慢慢考虑，考虑到我后悔了.......”杨戬话未完，却被孙悟空粗暴打断，“得得得，俺老孙不考虑了成不成，你说吧！”

“故事有点长，大事为重，还是你先说吧。”杨戬好似偏要吊足孙悟空的胃口，沉香偏头看去，正好未错过杨戬唇边戏谑的淡笑。

一瞬天地悠远，海阔鹰飞。

“该说的我都告诉你了，现在该你说了吧！”孙悟空三下五除二将应龙说的话一五一十地转述给了杨戬，突然又有些好奇地问，“你到时候，真会和魔君对上么——听说那魔君很厉害，需不需要俺老孙帮忙？”

“我倒是希望最后不需对上——”杨戬平淡而道，“至于你，我可没有第二个故事用来请你帮忙了”

“我又不是非要.......”孙悟空转了转眼珠子，“只要你陪俺老孙打.......”话未说完，就被杨戬打断，“还要不要听故事了”

孙悟空还没搭话，却见沉香在一旁用力地点了好几个头——不知道师父何时和舅舅相处如此熟稔，但是他准备了好久想听故事，怎么还不开始呢！

“你应知晓，昆仑玉泉山金霞洞，有一位阐教金仙，唤作玉鼎真人。”

“这位真人，法力有限，但学识广博，又不是什么坐的住的性子，于是闲下无事，就爱四方云游，览山观水......还有，著书立说。”

“千年前某一日，他游至方寸山斜月三星洞化身菩提老祖，收了他的第二个弟子.......”

杨戬话未说完，孙悟空却一点点变了脸色，“你怎么知道是——”

杨戬抬眼看他，缓声道，“他的第一个弟子，道号清源妙道。”

听到此处，沉香惊地啊了一声，“清源妙道，不是舅舅你........”

而孙悟空也突然明了了，他曾有的那些疑惑，也一下子都豁然开朗起来——为何杨戬的九转玄功能配合自己的功法逼碎紧箍，又为何杨戬的师父要替他寻找解决的办法。

原来，是这般。

杨戬点了点头，却见孙悟空的眸间金光迸闪，缓缓开口道，“他.......在哪儿？”

仿佛早知必有此一问，杨戬抬手，手指虚空，微笑不语，但正是昆仑方向，孙悟空深深地看了杨戬一眼，驾了筋斗云便匆匆离去。

“多谢了，俺老孙先走一步！”

师父和舅舅突然成了师兄弟，事发突然太多诡异，沉香还没缓过神来，见杨戬看向自己，傻傻便问了一句，“舅舅，那我要不要叫你师伯？”

杨戬扇子一收毫不客气地敲上沉香的脑袋，“不说师父此番会不会公开认下这个徒弟——难道那猴子承认了你是他徒弟不成？”

话如此说，杨戬心下倒有些头疼。

一个两个，怎么都喜欢这么搞，可别发展为玉泉山传统就好。

“或者说，你不太愿意叫我这个舅舅.......”

“没有没有！”沉香慌忙摆手，扒拉着他的衣服，又攒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唤了声舅舅。

杨戬唇边笑意愈深，话却不改那股凛然之气，“不要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心软，走吧，路上好好想想此番错在何处，回去写了检讨，一并给我。”

沉香听了，一下子颓丧了脸。

“舅舅，你说——”沉香忽然想问些什么，抬头却正好见到杨戬微微皱眉，唇色苍白的模样，心下一惊，“舅舅，你受伤了？”

事发突然，一事接着一事，舅舅如何会来，又是什么时候复的法力，身体现下如何了，他桩桩件件都不曾知晓。

杨戬掩扇拭去唇边隐约血迹，压下体内翻腾的气血与经脉处隐约的痛意，缓缓平息下心神，轻轻一笑，道，“我没事，初复法力有些受不住罢了，一会儿就好。”

“真的没事？”沉香有些担忧。

“放心。”杨戬直起身，又是那一副从从容容风清云淡的样子，又走近拍了拍沉香的肩，语气很是笃定，“真的没事。”

沉香点了点头，没有再问，只是眼底那抹忧色，始终未曾褪去。

大雾横江，一片渺茫。

几天休憩，沉香已大致恢复完全，此番刚刚处理完一应事务行至水边，看着那锁雾下有些模糊的负手而立，气质天成的白色身影，一刹那有些不敢前进。

心里挣扎了良久，方才一拖步一拖步地走近，在长石板上缓缓站定了，低头瞧着那斑驳青石上凝城的水珠子，小声唤了一声舅舅。

“都想清楚了？”杨戬远眺着不知在看何处，没有回身，只那清澈的声音缓缓飘于空中，染了晨时朝露，再入了耳。

“我想明白了，舅舅”沉香的手因紧张有些颤抖，“沉香不应该一时冲动因那三百余人......而使余下七百多人陷入无指挥无军令的地步，忽略了可能群龙无首成一盘散沙而葬送全军.......若不是角木蛟将军及时到达，后果不堪设想.......是沉香妇人之仁了。”

“不，你没有明白”杨戬缓缓转身，眉目隽秀，身后江水浩荡，烟波飘渺，语气笃定，“所以如果重来一次，你还会那样选。”

“我......”被看穿一般沉香无可作答，半晌才道，“我做不到，舅舅，我不行的。”

“眼睁睁地看他们被俘，甚至被杀，何其残忍，又何其难过。一个机会，也是机会啊！”

“兄弟之情，同袍之义，我知你心情，但向来鱼与熊掌不可得兼，世上不得已之事，何其之多。两全策难寻，无能皆水月”杨戬的话声如水空明，不知想到了什么，反还带着淡淡的怅然，“但想要保全所有，又不损大局，并非毫无办法，端看你能力为何——沉香，你足够冷静了吗？”

“情势如斯，沉香......”沉香原想辩驳，却发现自己无从辩起——谁都可以慌，谁都可以乱，可是主帅如何能慌，如何能乱！

“一不分析当下，二不利用环境，三不衡量敌情，四不周全考虑，仅凭那股冲动就毫无准备地闯去，这不是勇敢，而是无谋”杨戬淡淡几句话让沉香的脸如火烧一般灼热，杨戬看着沉香蔫了吧啦的一副模样，心软了几分，放缓语气，“你初上战场，我也不能过分苛责于你，但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一个疏忽，便可能是累累白骨为此作付。很多东西，是由不得你的。”

“沉香，你能明白吗？”

身不由己......舅舅，你从前也是这般吗？沉香不敢问，遂藏在心中，一边听着，也一边把自己手中这几日生硬写来的反思揉了起来，藏到袖下，“我明白的，舅舅。”

又试探地问道，“那，战后分析.....能不能明天再给您？”

杨戬点了点头，心下了然。

不真正历经战场，纸上谈兵，永远不会融会贯通，为己所用。曾经他将沉香逼地太紧，此番他希望他能自己找出一条适合他自己的道来，再难再累，只不后悔，便好了，也只有让自己更强，才有更多选择的机会，才可能尽量不留遗憾，少有后悔。

沉香，该长大了。

“主人，你不罚啦？”逆天鹰扑扇着翅膀，落到杨戬肩上。

“谁说我不罚了”杨戬淡淡一笑，“先欠着，待此事结束，自有时间好好陪他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