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多年后，皇帝也早已老去，昔日的翩翩公子如今已是两鬓斑白 ，即使一场小小的风寒，也可以轻易地将他击倒在床上。

又过了十月，他已全然不能起身，举手投足便觉心悸头眩。此刻，他静静平躺着，像一盏熬干了油的灯，只一双眼还泛着一丝活气。墙角的紫檀木架上的玉盘里摆着几个金黄的文冠果，依旧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案上的古筝弹断了一根弦，卷曲着，上面已蒙上薄薄的一层灰，惟有嵌玉的牙床上，新悬了一帧簇新的公子像。

平日里虽然也说生死常事，不曾害怕，但真到了要抛却这万里江山、繁华世界、富贵风流时，他仍有一种莫名的悲哀……他口中喃喃说道：“到头了，到头了……你也有今日么……”

遥想当年十七岁践祚，任人唯贤，广开言路，科举取士，三年之内国内大治。接着厉兵秣马，用兵边境，出塞七百余里，无有抗手。胡人不敢南下以牧马，士不敢弯弓以报怨。他现在都还记得班师回朝那日胡人悲伤的歌声:失我阏氏山，使我六畜不生息，失我祁连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窗外的喧闹把他从回忆中拉回了现实，正想询问何事，老内侍常昊已经走过来，从容跪下启奏:“回万岁爷，是养心殿里的那棵桃树开花了。宫女无知，因此吵闹，请皇上降罪。”良久，他缓缓地开口:“扶朕起来，朕要亲自去看看。”

铅灰色的天空中，云层沉重而缓慢地向南移动，大地银装素裹。唯有养心殿里的那棵桃树落花缤纷。树下站着的依然还是那个美人一般的公子，白衣翩跹，正朝着他微笑。这么多年过去了，岁月未曾在他身上留下一丝印记，有那么一瞬间，他恍然觉得自己回到了当年。

“你老了”小桃仙对他说。

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眼中老泪纵横。

桃仙叹息着抱住他，就像抱着当年那个在雨夜里放声哭泣的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