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故人家

　　自出了硕仓之后，天气渐好，初雪化时冷煞众人，紧赶慢赶四五日，终是到了王都城。

　　一路尘烟浩浩，今日柳暗花明矣。行至外城已日上三竿，众人皆松一口气。谁料想突遇逢兵卒，面如驴脸般拉障设拦，气焰嚣张挡住了去路。

　　半盏茶后，却在赵通身边一个幕僚气急败坏的将太守令砸在对方脸上，乖乖放行。

　　“恁长的进贡车队瞅不着！你眼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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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修二人对王都城里的景色不加留意，龚祥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呢，只想早早办完事情。

　　雪化后的城西大街上焕然一新，远远便观见一座临街而建的府园，上书魏宅二字，有高处的梧桐树枝伸到了门外。于是他就将赵太守派的人遣回了。

　　刚走到近处，已有眼尖的门人跑下石阶前来问话，他也是刚找到这个差事。

　　在他看来，马修等人虽不眼熟，但刚刚一大群人伺候着左右，那明显不能是凡人。

　　见着这般，马修便要将书信取给对方，尴尬的一幕再次出现，白萧都丢失了，何谈书信？

　　马修与龚祥面面相觑，一旁的门人静静地站着并不出声，大街上人来人往，看着呆若木鸡的三人好不奇怪！

　　马修讪讪的道：“其实，我是个好人你信吧！”

　　“……”

　　龚祥十分无奈，在门人即将暴走的边缘缓缓解释道：“我家老爷是瀚城太守马岚，这次‘百城’特命我家公子，前来拜访魏老太爷……”

　　听到太守二字，看门的下人心中松动，急忙将二人请进门，并吱唤着同伴先一步去府内通告了。

　　入门一块叠纹巨石，将道路分成了左右。石后有梧桐、芭蕉精心修筑－－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梧桐是个好东西。

　　行至穿堂前，已经有一中年知客在门右手等候，两手作揖，恭敬地道：“惊闻公子前来，恕小人礼数不周。”说着在前方引路，接着说道：

　　“我家老爷今日外出还未归，数日前便曾嘱咐过小人，马公子此行事端。一应上下都已打点好，公子可安心住下。”

　　“有劳了。”

　　“小人不敢，”两边的走廊上不时有做事的婢女停下行礼。中间的院子里除了松柏竟还有个池塘，可惜冬日里，残根断枝的枯荷难以映景。

　　马修知道，像这种庭院的设计，每个中院都由两侧廊坊隔开，东西二面各有偏院。若想往后走，则得从廊坊尽头的角门通过。

　　朝南走了数段，知客再次抬手作请。

　　行过穿堂，终于来到正房大院，每间上房皆雕梁画栋，两边的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

　　行至大院的堂屋外，迎面抬头，可见一块金编青地大匾上，斗大的“东紫堂”三个字横在其上，想来是宅院主人用来会客的。堂内陈设古香，熏烟袅袅。两侧有上房供主人办公小憩。

　　马修没有进去，毕竟主人不在家，自然先去住处休息等候。

　　从两边游廊的角门通过，景色变换极大，左侧有假山横亘穿廊而过，当中五间厢房静默。踏入宅院大门，又走过穿堂，这便算深院了吧！

　　马修想到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句俗话。

　　中间院子横竖着两条细白麻石铺就的走道，又是五间上房！平日魏家主人便是起居于此。西院里住着魏家小姐，东面则作待客之用，也是为马修安排的地方。

　　倘若再从两侧角门继续往后，便是后花园了，同理，西侧有一众书房和竹林，东侧却用来作厨院和库房。

　　常言道“隔路如隔山”，这书房与厨房相隔于花园，水木丰茂，彼此不得见，马修会心一笑，此应谓之“君子远庖厨”了。

　　知客把马修二人引到东院子里，一座三间居室，称是魏老爷提前吩咐的，便去着人准备宴食了。

　　马修再次道谢后不再矫情，马魏两家是世交。他放下身上的剑，思忖着空闲了还得多练练剑法，不然以后，他已经能想象到宁师傅那气到吹胡子的画面了。

　　连日赶路，这会儿终于得以好好休息，马修轻靠在椅子上，端起了香茗。他指了指椅子示意龚祥坐下。

　　“龚叔何不解解渴，魏家的花茶是我唯一喜欢的。”马修轻笑道。

　　“龚祥不渴，公子不用管小人。”龚祥摇了摇头，当着一旁下人的面，他理应注意分寸。

　　“那真可惜哦！”马修打着趣。旋即张唤道，“不知魏爷爷几时能回来？”

　　门外站着的下人听道声音，弯着身子正要回话，发现屋里二人已经聊开了，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公子不是在问自己。

　　小斯又看了马修一眼，平日里老爷总说马家公子气宇轩昂，高大魁梧，是贲国年轻一辈中极出色的人物，怎么今日一见……也不怎么高大魁梧啊？！

　　漂亮倒是蛮漂亮的！就府里那说书的讲的，啥肤白貌美、巧笑嫣然……呃，这好像是说小姑娘的吧……

　　他把马修当成了前者的哥哥马序。

　　小厮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滴，心中又是叹气，他只当屋里这位马公子，是慕名被老爷请到宅子里居住的门客。

　　可谁又知道这从街外头看上去大气宏宇的魏宅，内里也是日日走在刀刃上，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老爷这次去七碗斋和对方谈判，还不知会怎么样呢，七碗斋的茶一直是魏家供货，前阵子对方却说茶有问题，喝坏了两个客人。

　　消息被捅到了治安王都的太守，王都令那里。

　　好在王都这片地界上，同属高墙外的这些人，三三两两各自都有些交情。

　　王都令说了，让老爷七日内给京畿府一个交代：若自己是被栽赃，那就查出证据；可如果查不出证据，那就只能先受牢狱之苦，等着官府的人替他查了！

　　老爷也知道王都令已经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明眼人都清楚，这分明是陷害！否则，那魏家茶馆里的茶客，每日照样喝茶咋就没倒下呢！

　　小厮还在暗暗想着，胡管家都告诉他了，这肯定就是七碗斋闹的幺蛾子，想赚魏家的便宜！他越想越气，忍不住“哼”了一声。

　　“你叫什么。”安坐的马修出声问道。

　　被问话的小厮心中大惊，暗恼自己不小心，急忙回道：

　　“没，没事。小人咳嗽了一声，没叫什么……”

　　“我问你名字。”

　　“啊？哦小人，小人叫飞…”

　　“他叫飞涧。”小厮的回话被旁人打断，他扭头一看，竟然是老爷回来了。走廊上的来人缓缓摆手示意他无碍，在屋里二人愣神的功夫，出现在门口。

　　马修终于回过神来，急忙起身作礼，看着站立的男子，笑了起来：“魏爷爷，您可回来了！”

　　“等着急了吧！我已经派人去叫静儿了。”男子拉着马修的手坐下，他声音清朗，红润的面庞并不显老态，若不是对方斑白的鬓角和略微粗糙的手掌，马修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

　　“原本是带着家尊的书信前来，结果路上粗心让晚辈给弄丢了。”马修摸着鼻子灿灿一笑，接着解释道：

　　“不过并无大事，唯家尊年事已高，对魏爷爷极为挂念。”

　　魏季听闻此话，已是眼角晶莹，作势抬手，可紧窄的袖口没能遮住自己的心事，终于也不在掩饰。

　　他与马修的爷爷早年是患难之交，双方的儿子也因此成了童年玩伴，如今到了马修和静儿这一辈，却走动的少了。奈何之，还不是天意弄人，彼此相隔莽莽，两个花甲之人如何说见就见呢。

　　知道魏季伤心，马修不再作声，龚祥和屋内的一众下人就更不会吭声了。

　　稍顷，魏季收拾了心情，招呼着前者随他去中院里吃饭。

　　“这个静儿，怎么还不来，年龄越大越不听话了。”

　　魏季缓着语气，后一句又转过话头：“等明日雪晴，让静儿带你街外头转转，先接触接触这王都城里的年轻人怎么样！”

　　马修轻轻点头，没有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