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道逢旅人

　　腊月里的贲国南方，前前后后有一批零散的旅人赶路，目标不约而同的向北。

　　广袤的葫芦原上，一条连纵南北的关道贯穿其中。

　　外头大雪纷飞，客栈里，炉前的四娘合上那本前些日子从集子那里淘来的说书人的话本子。

　　最后一则故事讲得有些玄妙，好像凡人道破了六道的一角，她看得胆战心惊。

　　面前沸腾的汤锅中，白色的豆腐像大鲲在海浪里翻腾着身子，嫩腻的鱼肚一显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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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哐啷!”对开的红木雕花门正扇得起劲儿，面前的不速之客，带着呼啸的雪花争先恐后地往屋里头钻。

　　店里摇晃的灯笼，只能紧紧巴巴照亮男人的半张瘦削的下巴，冷面的肤色看得出平日一惯养尊处优。

　　小二尽在后院帮厨，酒柜后头坐着的四娘只好搁下筷子亲自迎上去。

　　打量了一番男人身上的窄袖劲衣装扮和右手紧提着的剑，身后的背囊中显露出半截画轴，娘不自觉地又瞄了几眼那别在腰间的半长白萧。

　　好一副颠三倒四滑稽派头！明明像个书生气的金贵公子，偏生风尘仆仆仗剑走马。

　　她思咐着开口：

　　“客官，奴家，小店打烊了…”

　　少年盯着桌上正热腾地板着白花花热气的汤锅，对面女子的面容隐在白雾后头，猛地端过那被她饮过的半杯水酒，仰头饮下。

　　酒杯脱手而出，青年喉咙艰难的滑动几下，正要出声。

　　老人已抢过话头：“外头风雪甚大。如何能走？”

　　四娘不觉得奇怪，店外的咕儿道是前往王都的大道，前后几十里，就自已这一间客栈。

　　她丈夫早年去世，留有不少家底，自己就开了这个营生，夏天捉山里野味，寒冬腊月捕茨淮河的冬鱼来招待食客，山穷水乏，没多大讲究。

　　这些年来，她遇见得大多是步履生风的稳重壮年人，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和一个弱冠公子，行走在外是极不安全的。

　　“龚叔，不得无礼。”青年缓缓放下手中剑，只见他从身后取出画轴。

　　“这位店家，我们现在出去只怕会被冻死。”

　　“不如你想想法子，好次都没有关系…”青年手按下一个钱袋子，口吻坚持。

　　“公子可是，可是一位渊者?”她迟疑道。

　　少年面带笑意。

　　他慢慢摘下斗笠，道：“在下曾在四方渊暂居，三月前从南方赶来，不曾想江北的雪降的那么早。”

　　青年一边说，一边从徐然拉开画轴的一角。一方朱红的纹印映入了四娘眼底。她没有看懂，但下面的字她却是认识的－－

　　竟然是“百城”大比的檄文!

　　四娘恍然大悟，原来贲国新届的文武大比又要开始了。

　　国破山河，光影跌宕。莽天子的政权衰落已近百年。昔日分封诸国并起，天下换了主人，龙庭里金銮依旧，只是坐在上面的已经不再是江禾氏的子孙。

　　自江禾氏统一政权之前，几大部落纷争不断，勾勿山脉以北的的蛮人从未停止过南下的进犯，贲国的方位首当其冲。

　　西面汤国，高枕于“涵江天堑”之优；东南溯源人，男耕女织，大门不闭；但他们的安稳，是贲国换来的。

　　是天枷人英勇牺牲的鲜血，浇灌出他们肥沃的土地，换来他们的安居乐俗。

　　所以贲国一刻不曾松懈，五年一届的“百城”大比为天枷人带来源源不断的英雄。

　　四娘心头吃惊，立刻张罗这一老一少坐下，装作随口的语气：“以公子的身份，怎得没有跟着渊内使节的队伍协伴出行呢？”

　　“奴家是说，也好有个照应。”

　　“我家公子嫌车队太慢，就先一步出发。”一旁的老人替青年开口道。

　　四娘还想再问，已被老人挥手阻止去。只让她将可有的吃食拿一些来。

　　天气实在太冷，屋内烧旺的炉火也隔不开透骨的湿气。青年环视一圈，零星还有三两桌客人。

　　南面靠窗还有个塌鼻子老叟独自一人，裹着个破烂羊毛皮子，伴着屋外的风雪烈烈，眯着眼抿着小酒。许是喝的上头，此刻正斜在桌案上打盹儿，一丝寒风透过缝隙钻到身上，后者浑身一个趔趄，霎时精神了。

　　“龚叔，我们还有几日能到王都城？”青年摸了摸自己的面庞，压低着声音。

　　“公子名声在外，自然有人恐你登上庙堂之高，四方渊的身份正好可作掩护。”

　　被称为龚叔的老人将热水冲进杯底，又将先前从账房那儿要来的陈茶抓入杯中，扣上碗盏。

　　“我说了，龚叔，我不喜欢喝茶。”

　　龚叔并不停下，正色道：“公子时刻不能忘了，自己是颍川马氏的人。”

　　青年眉头皱起，心中不耐。

　　每说到此处龚祥都不免唠叨：“马家还是那个马家，这次去王都拜访魏先生，百城就是公子的第一块垫脚石。”

　　端坐良久，身子渐渐暖起，木板隔着的窗外呼呼作响，屋内几处桌子略有高谈声，混着小二和后厨的哟呵，空气也不寂寞。

　　“哐啷”大门再次被撞开，亏得四娘的“门面”作的好，也就是厚实的雕花红木，堪虐千百遍。

　　雪刀子又刮进来，里头喝酒的老叟身上又是一激灵，再无酒意。

　　外面鱼贯进来四个汉子，夹着雪片儿就做到了凳板上，有小二眼色灵光，接过鞭子忙不迭跑出去拴马。

　　“四位客官，打尖儿吗？”小二心思活络，压根没提住店。他心叹，今晚多忙一两个时辰是没跑了。

　　为首的秦唤掌背一挥，便好似有风扇到了小二的脸上一般：“准备四冷四热，再烫两坛好酒！”

　　“先上两屉馒头。”一个尖嘴薄舌的男子抢着道。看不出他身材精瘦，竟也食量惊人。

　　小二正在犯愁，酒倒不是难事，自家掌柜的酿的散酒，虽然不珍贵，但劲头十足，最对这样客人的胃口。可菜却难办了，这寒冬腊月的，又大雪封路到哪能有八个大菜的料儿呢！

　　眼瞅情形不对，四娘忙夺过声：“啊呀客官，您也看到了，眼下这个光景到哪里能有八个好菜，您体谅，分量那一定是管足的。”

　　四娘拿手拍着胸脯。

　　“那酱牛肉可有！我就爱吃那筋头巴脑的酱牛肉。”精瘦男人又不死心，还砸了砸嘴里的唾沫。

　　四娘犯了难，“小店酱牛肉也没了…您知道，现在大雪封了路，店里的肉食真的不多了。”

　　精瘦男人正要撇嘴，旁边同伴一巴掌拍在桌上，震洒了杯子里的热水。不待众人看清，一柄朴刀已经架在了四娘脖颈上。

　　“这也没有那也没有！我大哥要八个菜你没有，我三哥要个酱牛肉你也没有！说，你这女人是不是看不起我兄弟四个？！”

　　“告诉你，今天你就是牛鬼蛇神，也得给我个解释！”

　　四娘被吓了一跳，一颗心悬的高高儿。

　　周围人也被惊起，纷纷扭过头看去。

　　光头汉子还在火头上，正待继续发作，被一个样貌极为普通的男人拦下了。

　　角落里，青年隐晦地瞥着众人的焦点，从几人的言行来看，一个沉稳，一个能吃，一个莽汉以及最后这位－－

　　拦下光头汉子的男人，双眼炯炯有神，只见他摸摸自己的胡茬，“老四你先坐下，不必为难店家。”

　　瞧着有自己人劝说，

　　四娘和众人心头缓缓荡下。

　　“但是一一，没了就说没了！大不了饱餐一顿立刻另寻去处。可你一而再地提大雪封路是何居心？爷纵马南北，大有去处！”

　　听着二哥话音急转，屁股刚放下的光头立马又站了起来，“啪”一声又抽出朴刀拍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