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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不如吃茶去

大祭司萨仁已经活了很多年,他的头上戴着一具黑犀牛角,穿着盛大的祭祀服,站在高坡上的他心里充满了焦虑。

  脚下便是浓密的草地,他的星盘掉在地上,割面的夜风吹动着他的山羊胡,萨仁的眸子不再抱有希望,目光转向了身前的少年。

  大祭司心中微动,他用干枯的手掌抚摸着少年的面颊,多么的年轻啊,可惜就快要死了。

  正直冬春交替之际,傍晚的东方,天幕闪亮。

  少年稚嫩的脸有些苍白,原本明亮的琥珀色眼睛此刻有些涣散。一对可爱的招风耳被冻红,略显肥大的紫色夹袍下是个小小的身子,而刺着云卷的腰带和小牛制的翘尖靴子,是大君赐给他的。

  他将翻阅险绝的勾勿山脉,去往遥远的南陆,这是大君给他的任务。作为阳泽部落的子民,少年责无旁贷。

  想到这儿,萨仁回头朝西看去,一面硕大的紫色雕旗在迎风招展,像极了扑打双翅的样子,那是阳泽部的象征:紫雕。

  紫雕是阳泽部的图腾,每一任阳泽部的大君,继任前都要征服一只雕。妲古里是阳泽部落大君的姓氏,传闻阳泽部的第一任大君苏合·妲古里还是一个奴隶的时候,部落主打了败仗,按照北陆的规矩,男性长及马鞭者将被全部处死,妇孺充为奴隶。

  逃跑的他在垂死之际,遇到了一头自塔拉湖而来的紫雕,送给了他一头已死的山羊,并在留给了他一对利爪后死去。

  后来的苏合一步步变强,建立了如今草原上三大部落之一的阳泽部,让“妲古里”的姓氏响彻北陆。紫雕也成了阳泽的神兽。

  萨仁解开腰间的白铜酒罐,他很怀疑传闻的真实性,至少他活了这么多年,可从没见有紫色的雕。萨仁不屑的撇起嘴,他想到了自己的老师:上一任大祭司,那个不靠谱的老秃驴。

  自己学生时期曾对他崇拜不已,毕竟是唯一能跟“长生天”沟通的人。

  谁知不过是个老神棍!

  每当部落里有人问他来年牧草的长势如何,他就会掏出自己从南陆商队里淘来的,那两颗赝品的闷尖儿狮子头,然后拿在掌心里飞速盘动,如果掉的是走红的那颗,那说明长势极好,反之亦然…

  与上一代大祭司相比,萨仁也不诓多让,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一个人躺在牧草上望着天穹,静静地出神,星空的秘密在他心里层层剥落。可当有人跑过去想看一眼他在想什么时,又发觉这老头只是眯着眼在睡觉!

  烧牛粪的味道充斥鼻孔,马头琴的歌谣顺着升起的炊烟飘荡在一望无际的旷野里,明亮的火光照亮了少年的侧脸。萨仁问道:

  “阿木尔,你害怕吗?”

  “不怕。”

  “你别想瞒住我。”

  “好吧,其实我不想去。”少年眼中带着希翼。

  “但这是大君的旨意。”

  “可是,我额吉她也不想让我去呀。”

  “你是天神选中的人。”

  他是天神选中的人,大祭司在心中重复。他摸摸阿木尔的头,少年的帽毡不知被扔到了哪儿。

  “走吧,阿木尔,我们回帐篷。”

  大祭司拉着他冰凉的手往回走,身后的天穹上,一颗通红的星星悬在中央,东方的七星连成苍龙,猩红的荧惑星停在了紫薇垣的宫心。

  荧惑守心,参宿逆行,天下将大变。

  连绵的毡帐外,无数的奴隶们正在准备晚饭。见到萨仁走来,纷纷行礼。

  “你要喝点奶茶么?”萨仁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沉吟了一下,道:“到了南陆你可就喝不到咯。”

  阿木尔兴致缺缺的跟在萨仁身后,周围人的问候令他很不适应,自记事以来他就生活在阳泽,但别人却从不把他当阳泽人看,连额吉也很少能见到了。

  如今更成了部落里的灾星。

  掀开厚实的羊毡,开阔的宫帐里光线明亮,蜂蜡制成的烛火,使得空气不会有一丝难闻的味儿。

  大君赫巴鲁站在人群正中间,妲古里家的男人和骁勇的将军们都在场,似乎还在商议最后的问题。

“每年的冬天过得总是很拮据,”将军耿斯出声道,“终于挨到游牧的日子了。”

  北陆的冬天永远那么贫乏,跟随牧草生长而迁徙的日子,虽然累些却很安稳。

  “该死的南陆人,非要把咱们赶尽杀绝!”有人心生怨恨的放言道。

  “听耿将军的意思,是爱上放牧了吗?”角落里有人出言讥讽道:“怪不得每年南下打秋风,你都手软脚软。”

  几位青年王子们冷眼看着,并不多话。这些贵族将军们却各有各的阵营,说话间毫不留情。

  眼看还要争吵,大君赫巴鲁一眼就注意到进帐的二人,他不耐烦的打断耿斯和扎库勒,扎库勒只觉吃惊,他的体魄在阳泽部数一数二,却被赫巴鲁单手给拨开,那臂膀犹如铜铁。

  “尊敬的大祭司,长生天有指示了么?”走上前的赫巴鲁向萨仁询问,这是头等大事。大家在这里讨论不休,甚至引发争吵,就是为了大祭司身后的少年。

  阿木尔警惕的抬着头,大君正站在自己和大祭司面前,四十出头的他正直壮年,黝黑的皮肤下却是一身虬结的肌肉。斧劈般的面容充满刚毅,几枚映着黑光的兽爪系在他的脖颈,阿木尔猜想那一定就是雕禽的利爪了。

  “没变化。”萨仁点头,“和之前一样,别无他法。”

  说着他兀自坐下,在阳泽,只有大祭司一人能和大君坐床,其他人没资格。

  赫巴鲁坚毅的眸子动了动,纵然心里有准备,他还是不免失望。月前,大祭司曾演算出骇人的预言,荧惑星同“杀、破、狼”三星一样,从来就不是好兆头!北陆两百年来从未出现过!而预言的内容全部指向了阿木尔。

  所有人都心下生寒,怨恨的目光投向他。“西荒血的杂种!”有人心中嘀咕道。

三年前就不该把这余孽带回来,应该把他们母子俩全杀了。如今居然成了天降的灾星,当初听闻消息,大家正准备宰了这对余孽时,大君赫巴鲁却下了命令,任何人不得表示不满。

  眼下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但是犹如实质般的目光汇聚下,阿木尔依然成了无形的箭靶。

阿木尔的唇角干涩,他沉默的低着头。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他惦念额吉了。

从他们被抓回阳泽部的那天,额吉就进了大君的宫帐,她也不能每天陪自己在一起了。可他先前偷偷瞄了好久,也没瞅着额吉的身影。

  如果萨仁知道他此刻的想法,一定会拍拍他的头,“傻孩子,这是议事的地方,你额吉怎么能来呢!”

  “阿木尔!”一道轻轻的俏皮声传来。

  他的小招风耳一动,赶紧寻声望去,只见一个小小的脑袋正挤在门帘里,对他道:“出来玩呀!”

  阿木尔眼睛里充满了惊喜,可瞬间,他又像霜打的枯草一般,摇摇头示意他出不去。来人是其其格,在阳泽的日子里只有她和额吉愿意跟自己说话,哦,还有大祭司!

  他一直觉得其其格像朵花儿,她安静时就像风中轻摇的山丹丹一样,但开心的时候又如同一匹欢快的小马驹,喜人的牧草肥硕,即使他们跌倒在地也不会疼。

  其其格并非大阏氏所生,但大君一向非常疼爱他唯一的女儿。其其格跟她的哥哥们不同,她生性纯良,大家帐内的下人们都爱跟她说话。

  到了矢车菊和马兰花盛开的季节,她会跟着大君帐里的女人们编排舞蹈、学唱礼节的拜歌。阿木尔坐在草坡上,看着她旋转的红裙摆绽开,青草阳光照在她马奶一样白润的肌肤上,她的唇彩是那么艳丽,红裙下身材的曲线像是羊羔柔软的背。

  后来阿木尔才知道,在阳泽,“其其格”就是花朵的意思。

  可他连牛粪都算不上。

  阿木尔的回忆被大君打断,其其格也不见了身影,她好像生气了,阿木尔心道。

  等屋内众人已经离开,屋内只剩阿木尔和大祭司三人,随着赫巴鲁默默思索心事,气氛出奇的寂静。

  派遣阿木尔去南陆是他的主意,作为阳泽的大君,杀死阿木尔显然只是最低级的智慧。但是今晚,萨仁再次给了他不变的答案,星象依然高悬。

  赫巴鲁长叹一口气,换了衣饰的少年倒也俊俏,可模样看起来还很羸弱,毕竟他连马都没骑过。北陆的男人,如果连一匹属于自己的马都没有,意味着没有尊严。

  但赫巴鲁不得不重视预言的指示,既然长生天真的认为这个少年是能改变历史之人,那自己何不将他送往南陆,一来消除了流言,二来,以他预言中的本事,如果作为自己安插南陆的棋子…恐怕自己会得到更多!

  赫巴鲁心定下来,和大祭司对视一眼,“既然如此,明天就准备祭典吧!”

  “阿木尔,你不是说想见额吉吗?”大祭司缓缓替他开口。

  清晨,阿木尔站在毡帐里,额吉托娅正悉心地帮他编着碎辫,然后轻轻抚平胸口的衣袍。阿木尔感觉那双手在颤抖,他仰起脸来,额吉的脸色苍白,通红的眸子败成了凋谢的野罂粟。

  “额吉…”他嘴角轻抬,刚开口就被托娅搂在怀中,她那柔顺的如同神圣塔拉湖般的青丝也失去了光泽,哽咽失声而出,那一刻他的心也掉进了深渊。

  一句句“对不起”从托娅口中传出,她将阿木尔紧紧的抱着,良久良久。

  祭典最终快要开始了,礼祭的空地在连绵的毡帐外,帐篷里走出无数穿着锦衣的女人,她们全身戴满了银饰,在黑衣武士们吹奏的牛角号中紧张的布置场地。

  庞大的牛骨架被投进火中,大祭司在场中挥舞着马刀,冗长的低语渐渐高传,仿佛这么做就能迎来长生天之神的祝福。

  大君赫巴鲁只身一人站在宫帐外,所有的贵族和领袖们穿着华丽的厚重锦袍,沿着空地边缘围成圈。他们都在看着阿木尔,当盆中的牛头骨炸响那一刻,阿木尔将接受长生天的洗涤和祝福。

  阿木尔脸上有着不知所云的惊惧,唇被他咬的发白。他被武士们催促着,只得依依不舍的脱离了托娅的怀抱,托娅痛苦的声音令他身子颤抖。

  穿过木栏和筵毯的刹那,所有的火焰升高,他看到大祭司萨仁正向他招手,心中没来由的减少了不安。

  阿木尔饮下萨仁递来的铜碗,塔拉湖的水沁透在他单薄的身子中,寒意弥漫全身。

  ……

  ……

  

  阿木尔牵着一匹骆驼,脑袋刚刚够着骆驼肩膀,孤零零站在原地。他像四周望去,一里外的草地上,骁勇的阳泽铁骑静默一处。

  所有人的目光里带着庆幸,额吉已经看不到了,阿木尔的呼吸急促起来,缰绳被他死死裹在怀中,想要抓住一个依靠。

  他的指节已经发白,阿木尔仿佛第一次不再惧怕别人的目光,他满怀希望的又向人群中找去!

  其其格没来。

  她可能真的生气了。

  大祭司的白铜酒罐洒落在地,他喉结动了动终归没有出声,只有他知道,其其格生气是因为阿木尔不理她,所以躲着不见他。但其余的一切,都被赫巴鲁包裹了一层奶酥糖,她一概不知。

  风凛冽了起来,阳泽铁骑将护送阿木尔到勾勿山脉的脚下,他必须独自穿过一望无垠的雪原,面对无数野兽与危险。

  远当的勾勿山脉高耸,连绵的雪山好似白象群,看起来和蔼圣洁。

  可大祭司却痛苦的闭上了双眼,勾勿山脉绝不是阳泽人的好朋友。

  如果它真的那么容易征服,也不会阻挡了三大部落数百年,如今却要一个少年独自去闯…萨仁悲愤抬头看向天空,刺眼的阳光下,隐藏着他依然看不透的星空秘密。

  阿木尔走了,伴随着两旁三千铁骑,在萨仁和赫巴鲁的目光中缓缓消失在地平线上。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两个人没能送他,驼铃渐远,阿木尔骑上骆驼,脸颊埋进驼峰里。

  他想起了那年额吉进帐前,对自己说的话。她说,“孩子,咱们生来就是骑骆驼的,西大荒的戈壁就该骑骆驼!”

  她还给自己讲过一个故事:“从前啊,骆驼其实是有角的,它好心的借给了鹿,可是后来鹿不知去了哪里,没能把角还给它,于是骆驼等啊等,一日一日的眺望远方。”

  “阿木尔,额吉希望你像只骆驼一样,永远保持期待和美好。”

不如吃茶去最新章节 下一章 卷一 三千里路云和月,赴雪兼程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