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生苦（3）

其实，《天官赐福》这个世界里，并没有“心魔”这个概念。可大概是因为谢顾魂魄与肉身不大严丝合缝——毕竟不是自己长的，所以，她身上其实套了两重规则。

一重是这个世界的，不必多说；另一重是原来世界的。那边的规则卡在谢顾魂魄上，在不同天道的压迫下总显得有些摇摇欲坠，却始终没有要消失的迹象。

那个世界是有“心魔”的。

心魔，自古便是修士最惧怕的东西。修行要清心寡欲，最好是断绝红尘，断不干净就算了，有了心魔却是万万要不得的。心魔生于欲望与执念，而修士的心须得静安，否则不但难成大道，还容易走火入魔、自取灭亡——由此可见，心魔就是个大祸害，其存在非常不是东西。

尤其是谢顾在心魔这方面还颇为“得天独厚”。

她修的是杀道。

千朔门自古主修剑道，但门中信奉“道法自然”，并不注重弟子走哪一道，只要不是修魔道、鬼道一类的邪路子，你爱修什么修什么，不会有人置喙。

谢顾当年入道，是因为自保动手杀了一个人。她当即入定，平地掀起狂风，雷响了三声权作警告，这便稀里糊涂的入了杀道。

杀道算是游走在正邪间的“灰色领域”，她无意间入了这样的虎狼之道，还让她师父好生头疼过一阵。修士是不能总杀人的，否则杀心难消，若意志不够坚定，迟早要遭反噬。于是，谢顾除却除祟，平日连小动物都不敢杀，以保道心清明——

谁知道她千防万防，结果一步登天，直接生出了心魔！

谢顾倏然睁眼，眉心红痕并未使她显得丑陋古怪，她眼珠极黑，皮肤又极白，这道狭长的心魔印反而给她平添了一点色彩分明的妖异明艳。

这下可好。以谢顾的修为心性，只要她想，分分钟就能变成个动辄宰人，流血漂橹的大魔头。别说掀起血雨腥风，她能把酸雨带东南西北风都给掀起来——

如果不是那个魂魄。

如果不是那昙花一现的魂魄，她可能真就怎么干了。

皇后的身体上方，一个虚弱得近乎透明的光影忽的一闪。这动静并不大，比起方才谢顾险些引起天雷的大场面，真是不值一提。

可谢顾看到了。

那是皇后的魂魄。她见到谢顾，露出些许不解之色，须臾，又舒展了眉头，浅浅地笑了笑。

而后，她没有片刻停留的，消散在了虚空中。

凡人朝生暮死，若没有执念，便无法成鬼，死了就是真真正正的身死魂消。皇后一直是贵族女子，身子都比别人弱些，却硬生生靠一点零星的魂魄撑了近一天。

仿佛她苦苦等待这么久，只是为了这一眼。

只这匆匆的一眼，她便满足了。

谢顾只觉三魂七魄飞去了天外，人世间，只有这满怀遗憾与温柔的一眼牢牢牵着她，让她不至于理智尽失。

她哑着嗓子反反复复地叫“母后”，明知道魂魄已散，生人已亡，还是魔怔了似的，一字一句地轻声唤着。

系统着急，但又不敢吱声，度秒如年。

大概过了几万年吧，谢顾当场疯了。

她嘶声笑起来，轻柔地将皇后鬓边凌乱的发丝挽到耳后，又抚平了国主眉心挥之不去的褶皱。结界被心魔出世的动静打碎，她已经能触碰到外物了。

她神态宛如疯魔，动作却温柔小心，这场景简直是个标准大写的“有病”。

谢顾没有辜负系统的胆战心惊。

“父亲，母亲，”她将声音压得又沉又缓，轻声道：“我让他们去给你们陪葬好不好？”

系统：“……”

这个“他们”是谁不必言明，自然是外头那些敲锣打鼓的“永安人”。

多精彩啊，哥哥刚说过要让永安人全部死光死绝，妹妹就要让永安人全给爹娘陪葬。

……一波永安人可能不够分。

这不能玩了。系统当机立断，谢顾脚下骤然萦绕起光纹，藤蔓似的一圈圈向上攀，速度越来越快，不过两三秒的光景，那白光黯淡下去，原本该有人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

空气中悬浮的尘埃缓缓落定，是永恒的静谧无声。

与此同时，铜炉山。

谢顾从天而降，一众厮杀的鬼怪停下动作，齐齐看向她。

谢顾：“……”

她面无表情地一躬身，捡起了一柄破破烂烂的剑。

片刻后，那眉目如画的少女微一侧首，避开飞溅来的血液，将刚才随手捡的破剑掷在地上，声音分外轻柔：

“你，这是什么意思？”

时鹤归系统委屈，这要不是没有实体就给阿顾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