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穿心（2）

谢怜原本已经闭了眼，却没有等到疼痛，只等来了一个熟悉的侧颜，眉眼温和，唇线姣好，同他极像。只一双深沉黝黑的眼眸，其中情绪极淡，又似乎和他截然不同。

谢顾仿佛对周遭浑然不觉，目光落在方才要刺谢怜的三人身上，轻声道：“真是好大的胆子啊，诸位。”

男子见妻女受到威胁，自己刚才又落了面子，不由怒道：“你什么意思？你要杀人吗！”

“啊。”谢顾一歪头，微笑道：“为什么不呢？”

男子只是一愣，便察觉到一阵窒息之感。

谢顾掐住了他的脖子。

她的手指纤长白皙，极具美感，又因常年修行，指腹有些薄茧，不失有力。

她语气很轻，道：“我猜，你们觉得我不敢杀人，是不是？”

“多好笑啊。”谢顾状似凝神细思，眸光却冰冷得叫人毛骨悚然，仿佛藏了无尽深渊。“凭什么你们都要杀我哥哥了，我却不能杀人呢？”

似乎只是轻轻一用力，那男人的头就歪向一边，不动了。

妇人瘫在地上，被吓破了胆，没有力气尖叫了，哭泣起来。

谢顾没有怜惜她，也没有什么情绪，似乎在这一刻，她所有的感情都消失了，只剩下执念，支撑着她如此情醒。

谁也不知道，谢顾掩于袖中的手在颤抖。

这是第一次，她将剑对准了人。

人可真是脆弱。谢顾漠然地想，比鬼怪什么的好杀多了，只要稍微用一点力气——你瞧，就结束了。

多像蝼蚁。

她为什么要为了人类，努力那么多年，去消灭那些妖魔鬼怪呢？为了让他们把剑指向她的哥哥吗？

谢顾的想法越来越极端，也许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两世所接受的一切有关“拯救苍生”的思想，正被她全盘推翻。

拯救苍生？

为什么要救？

见了这一出，一些准备趁乱拿剑捅了谢怜就跑的人顿住了脚步。

前朝公主不应该是娇生惯养的吗，谁知道她真会杀人？

谢顾没敢转身面对谢怜，微微侧目，低声道：“太子殿下。”

这还是她到这里以来，第一次叫谢怜：“太子殿下”。

谢怜满脑子都是：“阿顾为我杀人了”，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地撞进一双极深极黑的眼睛。

对视了一会儿，谢顾眼里残存的光，终于一点一点全暗了下去。

白无相笑道：“真是好一派兄妹情深啊。不过，公主殿下，你好像犯了杀戒？”

谢顾越过谢怜，直视着他身后的白无相，神情冷然，道：“犯就犯了。你放了我哥哥，我来替他。”

谢怜回过神来，大叫一声：“阿顾！”

谢顾抿唇，权当没听到。

白无相道：“你和太子殿下可不一样。”

谢顾似乎不为所动：“那是你觉得。我们是兄妹，他向来最疼我，你伤我，比伤他还让他难过。你想做什么，不如都移到我身上来，于他也是一样的。”

“这事，你说了不算。”白无相忽然抬手，谢顾似乎被什么力量推到了他身前，白无相便将她也掠上神台，双手搭在她肩上，诡笑道：“如何？这下，她可杀不了人了。”

谢顾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无力。

那双手似乎没用多少力道，却让她怎么也无法动弹。

她看着那个汉子离开了太子庙，心中明白，他会死。

谢顾来，是依靠阵法瞬间移动来的，外面那些古怪的人面疫患者根本没有发现她。而这个汉子，离开时却压根没有任何一个怪人去阻拦他，为什么？

大抵是因为，他们也知道他命不久矣吧。

“我们那样供奉你，你干了什么？打劫！你带来了什么？瘟疫！”

“他妹妹不是杀人了吗？他、他还抢劫了呢……”

“你……你要弥补的吧？你要赎罪的吧？”

去你妈的瘟疫！去你妈的赎罪！

这个人……这个人，他刚才还在救你们！

畜生吗！？

有人堵住了谢怜的嘴，按住了他的手足，还在交待：“按住别让他滚下来。还有别刺偏了，没刺到致命之处不算数的！”

“一个一个排队来，不要抢！我让你们不要抢，我先来的！”

“哪里是致命的位置？我怎么知道刺了算不算数？”

“总之，照着心脏、喉咙、腹部这些地方捅吧！”

“不确定有没有刺到致命之处就再刺一次！”

“不行！你多刺了别人要在哪里下手？”

一开始的犹疑、不忍，越到后来，越是荡然无存，越到后来，他们的动作就越是顺畅流利。

漆黑的剑锋不断刺入又拔出，谢怜一双眼睛睁到极致，泪水滚滚落下。

那黑剑锋利无比，一剑刺入，紧接着就换了一个人，下一剑几乎毫无间隙。谢怜锁在喉咙里的声音终于封不住了，长声惨叫起来。

谢顾就这么被白无相固定在那儿，无法挣脱，白无相也不让她闭眼，她就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在她面前，活生生地被捅成了一团血肉模糊。

谢顾心中仿佛有个微弱的声音在大吼：不要碰他啊！不要碰我哥哥！你们都滚啊！

那声音越来越大，嘶声咆哮般。

救命……

谁来救救他，谁救救他啊……

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又没入神台上的垫子，消失无踪。

只有满面泪痕能证明，这个骄傲了两辈子的人，此时哭得像个不知事的孩子。

时鹤归存稿即将告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