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尘泥（4）

谢顾眼睁睁地看着谢怜放过了一个老人，放过了一个衣衫褴褛的青年，放过了十几个来往的行人，在树上从天黑蹲到天明。

说不郁闷那是假的。但谢顾理解谢怜做出这种蠢事的原因。

他到底还是善良，还是不忍，才千方百计地说服自己这个也不能劫、那个也不能劫。可他忘了，他今夜来，本就是要抢劫的。不劫别人，自己就过不下去，迟早都是要做。

大半天后，终于，山道上远远地走来了最后一个路人。

那是个中年男人，衣着华丽，非富即贵，相貌凶恶且油里油气，使人见之反感，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人。

谢顾弓起腿，随时准备出去。

谢怜从树上一跃而下，道：“站住！”

半路杀出个蒙面人，那男子一惊，警惕道：“你是谁？鬼鬼祟祟地蒙着脸躲在这里想干什么？！”

谢怜硬着头皮，道：“……把……把……”

他心中始终有障碍，所以他卡了好几次才喊了出了那句话------“把你身上的钱交出来！”

那男子张大了嘴，一蹦三尺高，道：“来人啊！救命啊！强盗啊！”喊完，拔腿就跑。

比起被他逃了，谢怜其实更担心他大喊大叫招来了别人，虽然此处是荒山野岭，不大可能招得来，就算招来了他也能立刻逃跑，但毕竟做贼心虚，立即道：“站住！别喊了！”

那男子哪里会听，逃着逃着钻进树林，“哎哟”一声惨叫。谢怜担心那树林有猛兽出没袭击了那男子，忙道：“等……”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人扑进了草丛。

谢顾身上有种极特殊的香味，谢怜甫一接触便闻出来了，当即脸色煞白。

妹妹一直把他当做至高无上的神明，现在却被她撞见……她最崇敬的哥哥，是个抢劫犯！？

谢怜真是恨不得晕过去算了。谢顾却没有斥责他什么，只是低声道：“哥哥藏好，不要说话。”

在谢怜看不到的角度，谢顾面色苍白。自她跳下来那时起，惩罚就已经开始生效了，简直像是有人在用重锤敲她的脑袋，偏偏她还格外清醒。

而后，她在谢怜背上连贴三张符，一道定住他的身形，两道隐藏他的气息，便走了出去。

有人声传来：“咦？这是怎么回事？”

“去看看。”

谢顾代替谢怜站在原地，而谢怜被她藏在半人高的草从中，任谁也发现不了，就这么看着一行人穿过树林，和谢顾直接面对面了。

这好几个都是谢怜以前在仙京看到过的。有上天庭的，也有下天庭的，全都是神官！

那男子方才惨叫，是因为摔了一跤。他手里抓着一大串护身符，叨叨地道：“大仙大仙！快来救我！快救救我！”

而他喊着的“大仙”们也真的如他所愿，已经来了。

此时此刻，数双神官的眼睛都在紧紧盯着谢顾。谢顾的反应很平淡，只是站在原地，抚平了衣袖上的褶皱。

谢顾心想，这惩罚，还真不客气。

一名神官一边打量着她，一边惊奇地道：“这不是……？”

另一名神官更震惊地道：“还真是！这不是仙乐公主谢顾吗？怎么会在这里，还这副打扮？”

“刚才那个人喊的是‘救命’、‘抢劫’、‘强盗’？有强盗在追他？强盗是……谢顾？！”

“天哪！堂堂仙乐公主，居然会干这种事？！”

并不是所有神官都忙的团团转，也有无所事事的。闲来无事，自然要找些消遣，比如，通灵阵里就有一个赌局，赌有哪些可能飞升的新贵，谢顾的名字高居榜首。

谢顾天赋绝不比谢怜差，年纪又小，是以，许多人都笃定谢顾决定可以飞升。那几名神官的脸色都十分微妙，半晌，一名神官想拍拍她的肩，道：“没事，没事，公主殿下，我们懂的。”

谢顾不动声色地避开一点，礼貌地颔首，道：“多谢。”

那神官识趣地哈哈笑了几声，道：“你也是太不容易了才会这样，理解。放心，我们不会和别人说的。”

谢顾再次点头，道：“多谢诸位，替谢顾保守这个秘密。”

她讽刺地想，你看到了吗，哥哥？这群人就是这样啊。所谓的神，一样摆脱不了人的劣性根。我在这里，他们便有所忌惮，是你的话，便无所顾忌……捧上踩下的东西。

他们再说什么，谢怜已经听不清了。他浑身发冷，整个人都是僵硬的，满心都是愧疚和快将他逼疯的恐惧。

他一颗心越沉越低，几乎要沉到地底下去了。

此刻的谢怜无比后悔。先前他一定是疯了才会想到要去拦路抢劫，以致现在居然要阿顾替他担上罪名。阿顾……阿顾的名声可就毁了啊！

谢怜过去的人生一帆风顺，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在发烧，脑子里混沌一片，偏偏又不能动。

如果能够时光倒转，他甚至愿意用数年的寿元和修为来换。

再回神的时候，谢顾已经取下了他背上的符篆，扶他起身，道：“走吧，哥哥。”

谢怜当真是觉得……难以启齿。

“哥哥如果是问阿顾为什么的话，也没有为什么。”谢顾的声音没有丝毫异样，是他熟悉的平静温柔，“阿顾知道哥哥的苦衷。何况，你可是我哥哥啊。”

你可是我哥哥啊。

她甘愿为这句话付出一切，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