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风波（3）

有那么一会儿，谢顾微微垂眸，眼里氤氲着无人可见，但深刻厚重的杀意和戾气。

……但是不行。

她一直记得，改变太大，这个世界会崩坏。她若是现在杀了郎英，自然一了百了，可天道怎么会允许？

谢顾转头，敛去眼底深沉的夜色，声音居然微有干涩：“好了……容容，我们走吧。”

戚容几乎要跳脚，咆哮道：“谢顾，你瞎犯什么好心？太子表哥的钱他也敢抢，你叫我算了？！”

郎英却极为认真地道：“永安那里闹旱灾了，没有水，庄稼长不了，大家都没有吃的，没有钱。这里有水，有吃的，有钱，用金子塑像，把钱丢在水里，为什么不能分一点给我们？”

谢顾又是一阵恍惚，便听郎英道：“这钱放在水池里也是放着，为什么不能给我拿去救人？”

戚容啐道：“原来是永安那旮旯跑来的，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穷就能抢神仙的钱了？”

郎英道：“那我不抢了。我现在拜你们供的这个神仙，我给他跪地磕头，求他给我钱救我家乡人的命，他会救我们吗？”

谢顾头疼得厉害，按了按眉心，疲惫地道：“我说好了。戚容你住嘴，郎英，你……”

她一般不叫戚容的名字，而是带点戏谑的“容容”，因而常把戚容气得乱跳。所以，戚容几乎养成了条件反射，谢顾一叫他的大名，就立即老实下来。

谢顾直视着郎英的眼睛，那双眼无畏无惧，似乎了无牵挂，叫人看着就心慌。她定了定神，道，“你可以求神拜神，可天命既定，神也不能违逆。有些事，必须迫不得已。”

郎英似乎有些迷茫，道：“可他不是神吗？”

谢顾道：“你不知道吗？神不是万能的。”

她目光平和冷淡，细看却尽是悲怆，顿了顿才说：“今日我做主，不追究你什么。这些钱也不要了，你带走吧。”

谢顾自手上褪下一只玉戒，递给郎英：“这个你拿着。卖了，得个好价钱，去过自己的日子吧。”

不要再回来了……求你。

那玉流光兀转，明显价值连城。郎英也不推辞，仿佛什么正常人该有的礼节和顾虑都没了，伸手就接了，道：“多谢。”

他把那玉戒悉心地收在腰带里，神色有几分漠然，却和谢顾的漠然完全不一样。谢顾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想叹气，但叹不出。

有人迟疑道：“公主殿下……太子殿下是神仙啊，拿他的钱，是不是有点……”

谢顾一眼瞥去，目光漠然冰冷：“这里是我哥哥的庙，我堂堂仙乐公主，这点主都不能做了？”

那人忙跪地叩首，诚惶诚恐地道：“不敢！”

谢顾收回目光，淡淡地道：“起来罢。没有下一次。”

她携戚容离去，向着皇宫的方向。

戚容还是不大开心，话都没多说，就去他宫里休息了。谢顾和他关系好是一方面，可谢怜毕竟是戚容的信仰，他生气也是应该的。

如果换了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谢顾，她也一样会生气。

可怎么办呢？她什么都知道啊。

她什么都改变不了啊。

谢顾挥退了侍从，径往栖凤宫而去。皇后刚用完午膳，见谢顾来了，忙唤她过去，问道：“阿顾这是怎么了？用过午膳了吗？”

她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道：“母后看你，好像有点不高兴。”

谢顾蹲下来，把头枕在皇后腿上，轻声道：“没什么的，母后，很快就好了。不用担心。”

谢怜飞升，说是荣光，却也束缚于天庭的规矩，让皇后相当于失去了一个孩子。她思念谢怜，又不想给他添麻烦，从来不在祈祷的时候说什么，只让他安安心心地当好他的神，可谢顾常常看到，皇后会在无人时，看着谢怜的神像叹气，或是垂泪。

谢怜是神，却也是她的孩子。哪能不忧心呢？

谢顾突然说：“母后，要是日子一直这样就好了。”

------要是一直这样安安稳稳的就好了。

皇后温柔地抚了抚谢顾的长发，敛去眸子几丝忧虑，道：“阿顾说什么傻话？当然会一直这样好好的。”

谢顾不再说什么，抬头对皇后笑了笑，撒娇道：“母后，阿顾还没吃呢，饿了。”

“好好好。这里还剩些点心，你先垫一垫，母后让人去做些吃食来……”

谢顾的灯还摆在神台上，那字傲骨天成，勾画凌厉，似有剑意，写下的内容却是再柔情不过。

【愿仙乐永存，至亲安好，天上人间者皆盛世无虞，别无他求。】

可现在想来，却像个笑话了。

盛世？什么盛世呢。乱世要来了。

谢顾想，郎英苦，无辜，可国主，王后，哥哥，那些战死的士兵……哪个不苦，哪个不无辜？

或许她是该恨郎英的。但她更恨自己明明已经身在其中，却依然什么也做不了，只有无能为力，冷眼旁观。

谁都没有错，只是众生皆苦。

我的神啊……

求您听一听我的祈愿吧。

我祈求……怕发生的，永远别发生。

时鹤归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我哭爆啊啊啊啊啊啊我的阿顾我的殿下我的仙乐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