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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听到你的声音

夏目友人帐在经年之后

元治元年,夏。

  京都的六月,莫名的多了一丝寒意,一连七天的大雨,让花草和一些低矮的和风建筑全部没入了雨水之中。

  这似乎是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雨,乌云成片的在头顶聚集,轰隆作响的雷声伴随着‘腾腾’的脚步声在三条小桥上突兀的响起,水花在地面上形成了浅显的漩涡,溅起在一行人的裤脚上,是一片深色的水渍。

  小桥的前面,是一座标准的歇山顶深挑檐,横向木板壁外墙,桧树皮葺屋顶的建筑。

  那是一座小型旅馆,名为池田屋。

  屋外的人手持武士.刀推门而入,随即对着还在惊慌失措的攘夷志士一通砍杀,鲜血冒着猩红的气味,飞溅在墙壁上。

  幕府对于激进派的攘夷志士坚持绝不能存在的态度,命令新选组执行抹杀的任务。

  旅馆内一片厮杀,原本除了雷雨声再无其他的夜晚,莫名的染上了血色,数不清的魂灵飘荡在外面。

  桥外湖水上,淡粉色长发的女子脚尖轻点于水面之上,扩散出一圈一圈的涟漪向四周浮逾着,她举着一把白色的纸伞,伞面淡粉的樱花如同真的在盛开一般,活灵活现。

  女子举高了一些,垂下了眼帘,她脸上的表情虽说还算平静,但仍能捕捉到一丝心痛的意味,白色的和服宽口长袖,腰间是深粉色的衣带,在身后系成了结,素净又淡雅。

  她叹口气,缓缓的开口吟唱。

  樱花啊,樱花啊…

  六月细雨星空下…

  一望无际樱花哟…

  花如云海似海霞…

  芬芳无比美如画…

  那见不到的人啊…

  又何时才能归家…

听闻到湖水之上的歌声,池田屋内的武士们纷纷从旅馆跑了出来,冒着大雨跳入了水中。

  女子一扬纸伞,浅淡的身影逐渐消失,花香消失在雨中。

  匆忙赶来的德川家康见新选组成员行为举止怪异,进行的战斗也突然停止,池田屋中安静的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杀戮,血腥气味也一点一点从空气中散去。

  有捉妖师发现了女子的身影,开口便说是妖怪作祟,德川家康命令亲信的阴阳师立刻将其斩杀。

  男子发梢早已被雨水浸湿,猛然跪倒在地,说那女子的确是妖,可是她刚才唱的歌只是在安抚那些死去的亡灵,请德川大人放她一马。

  最终,苦苦祈求抵不过族人性命,这位阴阳师只好将妖怪封印,并夺走了她的声音,咒术效果太强,妖与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反噬。

  女子的头发从粉变白,痛苦的惨叫声响彻在整个天空中,写有术式的粗绳将其灵魂从肉体中剥离,另一端则是在那阴阳师身上形成了肉眼看不到的绳结。

  她想喊叫,却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但是却看到岸边的男子双眼中流出了血泪。

  肉体永远沉睡在了湖水中等待着腐烂,灵魂随着那阴阳师走走停停,被困在了百余年后的地方,无法踏入轮回。

  …

  音莨抬起头,撒开了握紧夏目和梨满的手,停止将自己的意识传给他们,月光透过她的身体,给后面的花草带上了一层朦胧的美感。

  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绕过下巴迟疑着,白色长发散开在地面上,几只鸟停落在上面,哆了哆四周。

  两个人的表情严肃,夏目的眉间形成一道川字,梨满的眼神中装满了疼惜,更多的似乎是不甘心,猫咪看着他俩没说话。

  “那个阴阳师你始终没提姓名,我猜,是星野一族的对吧?”少年声音清亮,带着微微的不悦。

  音莨瞪大眼睛,完全没想到夏目居然知道那个人的身份。

  她移开了惊讶的视线,继续握紧两个人的手,用意识讲述后面的事情。

  …

  音莨被困在这无人问津的清冷之地,终于在几十年前听到了人类的声音。

  她既兴奋又害怕,开心有人能看到她,又恐惧百年前的噩梦再一次上演,而这一次,她面临的只有灰飞烟灭。

  “要和我比赛吗?”

  “你听得到却无法说话对吧,那就用文字表达想法好了,我这里有一本学习写字的书籍,如果你能在一个月之内写出你的名字,我就想办法帮你找回声音,如果没做到,就当我的手下吧。”

  音莨感觉不到这少女的恶意,便点头答应了她的提议。

  那个时候的她并没有对手下一词多么清楚,只知道之后的她即将结束寂寞无比的日子。

  一个月之后少女果然如约出现了,但是音莨却只能将名字写出来一字,她不后悔,即便将名字交付于少女,她也心甘情愿,甚至满心欢喜。

  “我叫夏目玲子,你的名字已经在这本友人帐上面了,以后你就是我的手下了,不,准确的讲,我们就是朋友了。”

  我们。

  就是朋友了。

  音莨从湿润的瞳孔中再一次的看清楚少女,希望把她的模样深深地印刻在脑海里,印刻进灵魂深处。

  她积攒了数不清的木板开始写字,可是后来字写了无数,玲子却再也没有出现。

  很久。

  久到音莨险些忘记自己的名字。

  久到她已经忘记了少女的样子。

  却清楚的记得她的气息。

  “在我孤独不堪的狼狈岁月里,那个身影就像是黑暗的枯井中,蓦地射入的一道光,足够将我整个人照亮。”

  音莨在木板上如是写道。

  “夏目大人,玲子真的和你不一样,她是讨厌人类的,而你的身边有很多温暖你的…家人和朋友。”

  梨满站起身,拿起束缚在音莨身上的粗绳,“音莨,你…恨那个家伙吗?”

  女子摇摇头,继续写,“人和妖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更何况那是他重要的家人,取舍哪一方才对这种道理我还是明白的,恨?几百年过去了,那种情感早就随着孤独殆尽了,我只希望作为灵魂存在到最后一刻,那样就算我消散了也不会有遗憾。”

  夏目扶住音莨的肩膀,眼神温柔肯定,“我说过了,会帮你找回声音就一定会做到。”

  “放心,我有办法,本来我还不确定能不能行得通,但是听你讲了故事经过以后,我有信心解开关于绳结诅咒的封印。”梨满自信的挑了挑眉,看向少年的神情甚至有些小小的得意。

  夏目揉了一把她的头发,“我想,需要将星野家那位老人带到这里来对吧?”

  梨满点头,“但是贵志,小肥猫它要在这里帮忙,你一个人能够…”

  话没说完,夏目突然拥住了她,两三秒后就离开,“好了,我也有信心了。”

  这家伙…总是这样,把她撩到耳根发软。

  不只是耳朵,哪哪都软,心更软。

  “哦,那你快去吧。”

  …

  也许是知道夏目要来,老人早已在门口一副等候多时的样子,挺立的背影伫立在夜色下,只是双眼看不到,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夏目顿了顿脚步,刚要开口打声招呼,却被抢先。

  “是夏目玲子桑吗?”

  少年的神色一瞬间变换,从惊讶转为落寞,“您…也认识玲子吗?她是我的姥姥,不过很早就过世了。”

  老人不知所措的急忙上前一步,“抱歉啊孩子,你原谅我,我虽然看不到,鼻子却意外的灵敏,你身上的气息和玲子桑如出一辙。”

  夏目微微颔首,礼貌的摇了摇头,“请您别介意,我今天来找您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请您帮忙。”

  老人触摸着铁门,将门栓拿下来,走到了外面,“我知道的,是关于那个叫音莨的妖怪对吧?”

  “您知道她的存在?”

  “我们星野家以前也算是阴阳师一族,妖怪什么的,我自然是清楚,男人被夺去双眼,可是灵力多少还在,玲子桑当年就告诉过我,音莨和我之间一直有一道我们互相看不到的绳结,束缚着她的声音,也束缚着我的视线,她还说这是妖与我族之间世代的诅咒,我虽说并不清楚星野一族祖上发生过什么,但是我知道到我这里终究是要结束这一切的。”

  老人的声音安稳绵长,像是在诉说着并不属于自己的故事一般,平静如水。

  夏目见他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便上前去搀扶,“那玲子她有没有告诉过您,解开诅咒的办法?”

  老人慈祥一笑,头转向他,“办法不就在这里吗?我看不到路,跌倒又重来了无数次,也没能找到封印音莨的那个森林,据说那里普通人是进不去的,所以找不到她也算是我必须要忍受的过程。”

  “没关系,我和您一起。”

  此刻,月亮正巧躲过了云彩。

  …

  音莨坐在由树枝围成的圈中,粗绳从她的身后延伸开来,旁边空出了一块空地,梨满站在圈与空地之间,等待着最后那人的到来。

  猫咪恢复成妖怪形态,守护在后面,看着梨满,声音中听不出情绪,“夏目那家伙也就罢了,没想到你这小丫头竟也会做到如此地步,你知道使用这解封阵法,会耗费掉你多少灵力吗?而且,不用我说,你身体里面的…”

  “我知道。”梨满打断了它,扭过头依旧是笑呵呵的样子,“嘘,这是个秘密,你见到我的第一眼就清楚了吧?拜托你了肥猫酱,这件事千万不能让贵志知道,帮我保密可以吗?”

  斑一摇纤长的尾巴,把头对着另一边,风从它的羽毛间穿梭而过,“所以说,我最反感你们人类了。”

  梨满眉头深锁没有回答。

  斑又追加了要求,“我要七辻屋的馒头,外加米酒,还有烤鱿鱼。”

  少女笑的有些可怕,举起拳头,“小心我杀了你哦,小肥猫。”

  两个身影由远及近,夏目温柔的看着梨满,“好了,星野桑我带来了,接下来需要做什么。”

  梨满用眼神示意他,后者立刻心领神会,夏目伸出手掐了掐她的脸颊,“放心,所有事情经过我都跟他说了。”

  忽略了内心的悸动,梨满走到老人身边,“爷爷,实在抱歉,我要取您的指血。”

  “我没问题,小姑娘你尽管动手就好。”

  梨满找到一块比较尖锐的石子,刮伤了老人的手指,接着用他的血在刚才的空地上画出了一个圈,然后扶着他走进了里面。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音莨是从樱花树中诞生的花妖,用树枝作为她的介质,木则为阴,爷爷的血代表的是星野家一脉传承的灵力,血则为阳,所以阴阳平衡,就可以形成这解封阵法,解开诅咒。”

  斑用妖力维持着两个圆圈,梨满从怀中拿出三张符纸,上面写着‘封印解除’四个字。

  “以吾之名,向汝等祈愿,记忆复苏,过往云散,以神明之名,召唤红莲业火,封印,解!”

  三张符纸飞起,紧紧的缠绕在了粗绳上,瞬间冒出的火光将绳子向两边开始燃烧,不出一分钟的功夫,绳子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咳…”梨满感觉嘴中一阵阵的铁腥味道,鲜血蠢蠢欲动,正要从嗓眼中冒出来,她努力的咽着唾液,试图将其压下去。

  斑甩开尾巴把她揽了过来,用自己的妖力让她缓解着,“乱来的臭丫头。”

  夏目观察着音莨和老人的变化,直到听到了温柔的一句:“夏目大人,我终于…终于能够重新说话了…”

  长时间无法表达夙愿,声音还有些喑哑,音莨跪倒在地,头重重的磕在了地上,随之而来的是清脆的声响,面具一块块的散落在一旁。

  女子的容颜未有任何变化,绝美的那张脸依旧是百年前的模样。

  “音莨,你应该感谢的是自己才对,感谢你自己没有放弃这份希望,而我也要谢谢你的坚持,让我听到了如此美妙的声音。”

  夏目说着,又看向老人,“那么,请问您能看到了吗?”

  老人紧盯着音莨的脸,“记忆中,我见过你,不过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看到你站在湖面上,唱着歌,举着一把白底饰有粉色樱花图案的纸伞。”

  斑沉了沉声音,“看来,绳结带来的诅咒也并不是一无是处,让星野一族阴阳师的记忆传了下来。”

  音莨上前靠近了一些,几近透明的手掌扶上老人的面庞,“你与他,真的很像,但你,不是他。”

  “音莨,你的身体…”夏目伸出手试图抓住什么,此时的音莨也正在一点点的消散。

  “我说过了夏目大人,解开我唯一的心结以后,我再无遗憾了,这副模样徘徊在这世间有多久,我都不记得了,不过现在是我应该离开的时候了,感谢夏目大人和梨满大人,还有斑大人,以及…您。”音莨看向了老人,身子微躬。

  一道淡粉色的光芒升上了夜空,星星似乎都明亮了几分。

  “我曾经在寻找这森林的半途中晕倒过,梦中听到了她的声音,最后醒来时竟然是在自己家中,今夕不同往日,我已经可以自己回去了,孩子,谢谢你解开了星野家延世的诅咒,还有,替我感谢那个小姑娘,我看她非常疲惫的样子,你快带她回家去吧。”

  老人转身走掉,夏目从斑那里背起梨满,发现她脸上一层细腻的汗,身体也跟着微微的颤抖着。

  摸了摸她的额头,夏目脸色微变,“怎么会这么烫?是因为刚才那个解封阵法的缘故吗?”

  斑恢复成猫咪形态,语气依旧傲娇,“谁让她自己逞强的,这个阵法会消耗掉她自身大部分灵力,也会改变体温,导致身体发热,不过你也不用这么紧张,好好休息睡一觉就…”

  话还没说完,夏目就急忙跑了起来,猫咪在后面用四肢费力的追赶着,肥嘟嘟的身体一扭一扭的,还不忘埋怨着,“真是的,那臭丫头需要关心,我就不需要吗!我晚饭根本就没吃饱啊,现在要饿死了,不行夏目,你要给我买七辻屋的馒头去!”

  少年头也不回的一口回绝,“明天再说吧老师!”

  …

  深夜。

  清凉的毛巾盖在梨满的头上,塔子紧张的守在房间门口,“吃过了退烧药可能也不会这么快见效,贵志啊,一定让小满盖好被子发汗,还有毛巾要记得更换…算了,要不你去睡吧,我来看护她。”

  夏目摇摇头,“不了塔子阿姨,您也累了一天,还是去休息吧,小满这边有我,不行的话明天我请假,我在家里好好照顾她一天,而且…”他看向梨满,“如果她不康复,我自己在学校心里也不踏实。”

  塔子拧不过他,只好起身离开,“那小满就交给你了,贵志。”

  待她走后,夏目才轻轻环上梨满的胳膊,“猫咪老师,小满小臂上的绷带,和她阴阳师的身份有关吗?”

  “这种问题,你应该自己问她,嘛,至于这丫头愿不愿意说就是另一回事了。”猫咪摇了摇圆球状尾巴,窝进了梨满旁边的被子中。

  夏目没在说话,只是叹了口气,拉近了两个人被子的距离,侧过身注视着梨满。

  “笨蛋,我不希望你有事情瞒着我。”

  …

  少年缓缓睡去,梦中仿佛也听到了歌声。

  樱花啊,樱花啊…  

  六月细雨星空下…  

  一望无际樱花哟…  

  花如云海似海霞…  

  芬芳无比美如画…  

  那见不到的人啊…  

  又何时才能归家…

  快来吧…

  快来吧…

  快来看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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