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铭以前是一个很容易高兴的人。
之所以说是以前,是因为到了后来,就没什么是让他觉得可以高兴的。
这种变化就发生在十八岁,高中毕业的那年。
十八岁,正是有无限可能的时期。
阳光明媚,浮云薄薄,绿树成荫。江铭在路口和朋友道别,嘴角发自内心的笑容还未消逝。
走到楼下,江铭就听见几声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像是碗,碟子,花瓶之类的。
江铭的嘴角逐渐被熨平,咬着下唇朝楼上走。
越往楼上越大声,打骂声震耳欲聋:“你个死娘们!老子养你这条狗干什么用的?!让你做他妈的叛徒?!”他站在门外,清楚地听见一个女人的尖叫声。
江铭就站在门口,迟迟没有开门。
楼下有相继上来的邻居,小声议论道:“这户人家真是可怜……那个男人是个酒鬼,一回家就家暴,工作也不好好做,只会不务正业……那个女人也是忍气吞声的命,真不知道怎么受得了啊……唉,那家小孩也真是苦啊……”“啊?那家有小孩还闹成这样,啧啧,真不知道怎么当父母的……”两位邻居走到江铭边上就噤声了,快步走上楼。
江铭在心里苦笑一下,把钥匙插进锁孔。
里面的两人听见这声音瞬间安静下来,江铭过了一会儿才转动钥匙。
他的那对好父母还在演戏,母亲遮掩住伤口,整好了头发,迎上去笑道:“阿铭回家啦?和朋友们去玩什么了?”
江铭面无表情:“你每次都是这么笑出来的?”平时他觉得无比美丽的笑容现在却让人觉得有些可悲的同情,还有恶心。
母亲的脸明显僵了一下。江铭闪身进门,撇了一眼厨房里的满地狼藉:“呵,先生,你的精力真不错。臂力也不错。”
先生。江铭从没这么叫过他。
江铭走到父亲身边,没有闻到酒味,有些惊讶:“我一直以为您是酒精作祟……原来不是。”
他的好父亲冷摆着脸没有说话。
他的母亲却开口了:“阿铭,你……你早就知道了……?”
江铭斜眼看了她一眼:“你想说什么。”
他那一直保持沉默的父亲甩出一沓文件,终于开口:“签字吧。”
他的母亲脸上显出慌张的神情,想也知道那是离婚协议书:“江晋华,你怎么能在孩子面前……”
江铭毫不留情地打断:“现在瞒着我有用么?先生,我倒是挺喜欢你这个有事就说的态度。”
他父亲生气得浑身发抖:“你……臭婆娘,都是你生的儿子!”
江铭嗤笑一声:“她生的?”他母亲的头颓丧地垂落下来。
“江晋华,你好不要脸。”江铭忍住想扇他一巴掌的冲动。
江晋华盯着他:“你跟谁?”
江铭道:“我?我谁都不跟。”又笑了一声,“我成年了。如果我想,我还可以上诉你。”
江晋华的脸气得狰狞的通红:“你!你这个……逆子!”
“我逆子?”江铭转身要走了,回头充满杀气又状似平淡地看了他一眼,“犬父无虎子啊。”
江铭夺门而出。
外面阴风阵阵,江铭心里意外的平静。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早点来也没什么不好。
江铭忽然想喝点酒。
江铭走到一家小酒馆,点了一瓶白酒。
天幕渐黑,晚风怒号,下起了大雨。江铭有些摇晃地走到江边。江水汹涌,强劲有力地撞上岸边。
江铭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江铭看着那被风吹得澎湃的江水,嗤笑道:“你算个屁啊,没了别人不还只能安安分分。”
江水前仆后继地扑向岸上的石。江铭大手一挥,把酒瓶掷进江里。
“啊——”江铭站起来大喊一长声。继而摇摇晃晃向江中跑去。
陈亦深走在桥上,一低头就看见岸边围着一群人。再细看,不知道那个人怎么进去的,发酒疯般大喊。又不要命似的向江里跑。
岸上有人打了报警电话。陈亦深跑下桥,看见江铭快被江水淹没了,在岸上大吼:“喂——上来——”
吼声被大风刮走,江铭还是什么都听不见。
江铭走到江水涨潮的地方,又大喊了两声。
陈亦深救人心切,把伞丢在一旁,不顾他人劝说向下跑。
被雨冲刷过的斜岸很湿滑,陈亦深几乎是一路滑下去的。陈亦深抓住还在大喊的江铭。
江铭感觉自己的手臂被人抓住,转头去看。看不清人脸,心里涌上一股暴躁之感,一把甩开。
陈亦深又抓回去,在他耳边大吼。江铭还是什么都听不见,他不想听见。
江铭一下一下往下走,陈亦深一抓上来他就甩开,走进涨潮的江水里。
江铭喝醉了,力道太大,把陈亦深狠狠摔在岸上。江铭还是往江里走。
陈亦深被那一下摔得不轻,没有马上起来。抢撑着坐起来之后,江边已经没了江铭的影子。
陈亦深心里一慌,急急忙忙连滚带爬到江边。江水还在怒号,还在涨潮。江铭沉沉往江底沉去。
陈亦深毫不犹豫跳下去。
江水翻涌,根本稳不下来,陈亦深向下潜。滚涌的江水把陈亦深翻来覆去,耳边全是江水的怒吼声。
混乱之中,陈亦深看见一个人影。
陈亦深奋力向前游。
岸上的人见潮水吞没了两人,都害怕起来,叫了120和110以后就散差不多了。
陈亦深在各种漂浮的树枝垃圾之中抓住了江铭的领子,尽全力将他扯上岸。
勉强上岸以后,陈亦深几乎虚脱。还是强撑着探了探江铭的呼吸。
几乎没有。
陈亦深毫不犹豫地将手伸进他的口腔,将一些污泥掏出,俯身覆上他的唇。
江铭蒙眬之间感觉唇上有一种颤抖着的暖意,睁开一点眼睛,看见一张近在咫尺的脸。
陈亦深起身,江铭疯狂地咳嗽起来。咳完了还吐,吐了陈亦深一身。
救护车来了。
陈亦深彻底没力气了,搭着医护人员的肩膀跌跌撞撞走上去。江铭也被抬上岸。
送过医院后,江铭确认无生命危险。
医生说:“他的大脑被酒精影响过多,可能要昏迷一段时间。最好联系下家属吧。你是他的家属吗?”
陈亦深:“我是他朋友。”
医生说:“那你就先把他接走吧,医院里没有多的空床位了。”
江铭没醒,陈亦深把他背上出租车。
陈亦深也是离家出走的,自然不能回家。就在外面帮着江铭开了一间房。也帮自己开了一间。
陈亦深先把江铭安顿好。江铭淋了雨,陈亦深帮他擦干了下头发,帮他换了浴袍才自己走掉。
第二天早上,江铭醒过来时就在酒店里了。头很疼,像有一把锤子在敲自己的头。
江铭回想起来那段喝醉时最清晰的记忆,几乎确认自己的初吻被一个陌生人夺走了……虽然他只是为了救人。
江铭气自己当时没看到他的脸。居然连人家是男是女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