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苟城的夜空弥漫着暧昧的粉色，在此驻足的异乡人望着满天的迷幻，流连忘返。
陆婷记得第一次看到粉色夜空时，自己还是一个人住这间公寓，心里还怀揣着不满的悲愤，以及满腹锥心的残片，未曾注意过暗夜的娇羞。
一进家门，冯薪朵习惯性地先进厨房，系好围裙洗洗手开始做饭。
陆婷去书房，打开电脑，插上U盘，开始审阅冯薪朵同学的创业资料。
看了半小时，陆婷将同学的创业理念已经了解清楚，项目看上去不大，细节却设计很周全，称得上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行业的前景也很明朗，不过资金方面尚且不足，且人力资源严重匮乏，只有创始人一个光杆司令。
这种机会若是让陆婷遇到，肯定二话不说，逆流而上，不血洗一片海誓不罢休。可是换作冯薪朵就不一定了，一个被上司莫名狂骂都不敢顶嘴的人，机会对她来说更意味着风险。
进入职场后，陆婷逐渐了解社会的丛林法则，弱肉强食，草食动物无法生存，因此职场里的她是强悍无情的肉食动物。然而，冯薪朵在她眼里却是只家养奶狗，还是草食系。
滴完眼药水，陆婷关了电脑，一阵菜香飘了进来。
厨房里，刚出锅的牛肉冒着热气，冯薪朵盛好菜正在刷锅。长发扎起，衣袖挽高，忙碌的背影透着温柔贤惠。
这样的小奶狗，陆婷只想留家养一辈子，哪舍得放她出去。
“朵朵..”
冯薪朵腰上一紧，耳边传来爱人的呢喃。
“饭好了，去洗手吧。”
满腹心事的陆婷，难得对吃饭大事不上心，搂紧冯薪朵，脸贴着她的脖颈喃喃道，“刚认识的时候，觉得你笨手笨脚，想不到现在，你不仅上得了厅堂，还下得了厨房，比我贤惠多了。”
“你工作更辛苦嘛。两个人在一起，一个主外一个主内，筷子一样彼此支撑不好吗。而且，我也想在你累的时候，做你的依靠呀。”
冯薪朵软糯的话语中透着小小的骄傲，像个孩子一样。这样的冯薪朵，陆婷舍不得撒手。
饭桌上都是陆婷爱吃的菜，冯薪朵不停地给她夹菜。原本心事重重，胃口不佳的陆婷，硬是多吃了半碗饭。
也许是胃里塞满了爱意充足的晚饭，吃完饭陆婷感觉心里踏实了许多。
“材料我看了，项目的发展方向没问题，不过资金和人才是短板。你这个同学背景硬不硬，自立门户可不是做个好看的PPT就行。”
热水将池中的洗洁精冲起了洁白的泡沫，陆婷一边熟练地擦洗掉碗上的油腻，一边把自己看到的告诉冯薪朵，以成年人该有的态度来正视问题。
在她身边的冯薪朵接过冲净的碗，用白抹布擦干放进碗柜，浅笑着。
“她哪有什么背景，都是普通家庭。上学的时候就有自己的想法，成绩一直占据全校前三，这个项目在大学时开始筹备，可以说准备的很充分。只要项目好资金应该不难，至于人才嘛..”冯薪朵灵动的眼珠转了转，手肘试探着怼怼陆婷，“这不是找到我了嘛。”
陆婷鼓着脸不说话，在空荡的水池里搓着泡沫。冯薪朵岂止是人才，还是她亲手培养起来的人才呢，说到底只是工作而已，但总觉得自己亲手种大的白菜要被人拱了。
“你呀，”陆婷转过身，带着泡沫的手刮了下冯薪朵的鼻子，无奈道，“真是翅膀硬了。”
“哎呀。”
冯薪朵抱住陆婷，鼻子使劲往她衣服上蹭，蹭的陆婷心痒痒。
“冯薪朵，再蹭可别怪我不客气了哦。”
“就蹭就蹭，哎哎！”
陆婷擦干手，扛起不听话的小奶狗就往卧室跑，关上门使出浑身解数，家法伺候。
“大哥，狗年大吉呀。”
刚进办公室，孔肖吟就冲她笑嘻嘻地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干嘛，过年不是给你发红包了嘛。”
孔肖吟凑过来，单手勾住陆婷的脖子，掐了下淤紫的齿痕，笑问，“狗年被狗咬，不该祝你大吉大利吗。看这牙印儿，中华田园犬吧。”
陆婷红着脸拿下她的手，纠正道，“是纯种柯基！”
“看来今天得让HR给你寻觅新助理了，朵朵什么时候走啊？”
孔肖吟有效率的安排，在陆婷听来却有些刺耳，真说到走，还有些接受不了。
“我怎么知道，你去问她。”
看到陆婷打蔫的样子，孔肖吟就忍不住想笑，还是头一回见到威风凛凛的大哥垂头丧气的样子。
“孔经理，这是我们组的项目策划，还有下个月的工作计划，陆总说先给您过目。”
冯薪朵拦住正好路过的孔肖吟，把手头工作递交上去。
孔肖吟掂了掂沉甸甸的文件夹，暂且放在一边，俯身低声说，“朵朵，这个月的工作完成就好了，我会尽快找人接你的班，给你腾出时间适应新工作。你放心，我会找到让大哥满意的人选。”
说完，孔肖吟向她眨眨眼，拿着文件夹身姿摇曳地走了。
冯薪朵有点意外，说实话她自己还没确定要走的事，孔肖吟先知道了，而且，说到找继任者时，笑的也未免太得意了。
“本月工作就是这样，刘总那边有单业务要谈，冯”陆婷余光看到长桌旁期待的眼神，犹豫了下，“冯薪朵先把手里这单完成。小孔，跟我到办公室。”
陆婷前脚刚迈出会议室，还未散席的吃瓜群众就开始编料了。
“高冷配妖艳，公司里一二把手，两个女强人，真是绝配！”
“虽然是办公室恋情，可..除了小孔也没谁配得上陆总了。这门亲事，我同意了。”
“关你屁事啊，戏精本精…”
同事们窸窸窣窣地陆续离开会议室，最后一个出来的冯薪朵带上了门。
昨天晚上“家法”严惩后，陆婷还有力气跟她讲了一堆职场经验，都把她说睡着了，只听到最后一句，不反对。
最初听到同学的创业邀请时，冯薪朵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父母，而是陆婷。作为上司，陆婷经验丰富，能给她最专业的建议；作为爱人，她们在一起的日子，陆婷只管家里几乎没有的大事，而生活里的小事从来都是事事宠着她。
这个世界不是只有陆婷这么好，但对冯薪朵这么好的人，只有陆婷一个。
她舍不得离开陆婷，可生活要谈的不止恋爱，还有现实。
“..总部刚才发通知，近期会有高管来视察工作。”
“嗯，你负责接待流程。”
“好，对了，刚才刘总秘书来电话，说他要出差，咱们跟过去谈？”
“适当表示诚意有利于合作，”陆婷放下文件靠在沙发上，眼睛一闭脑海中思绪冗杂，眉头紧锁决定，“给我排下行程，速战速决。”
“你最近太累了，”孔肖吟挨着她坐下，倾身上前，轻柔陆婷的太阳穴，白色雪纺衬衫领口若隐若现，“不如，我陪你去吧，像上次一样。”
陆婷睁开眼，被眼前的春色迷红了脸，屁股往旁边挪了挪，开始找东西。
“空调怎么开这么高..”
孔肖吟把遥控器塞到身后，姿势凹凸有致地倚着沙发，看陆婷手忙脚乱的样子格外满意，“春天到了嘛，热点很正常，热你就脱啊..”
冯薪朵见门开着就直接进来了，一个“脱”字清晰入耳，孔肖吟神情妩媚地拉着陆婷的腰带，场面一度令人面红耳赤。
“打扰了。”
冯薪朵表情淡定的退出去了，陆婷抓紧裤子要追出去，孔肖吟拦住她。
“关心则乱，你说不清，还是我去吧。”
“你确定？”陆婷感觉自己后脑一阵凉，决定这辈子再也不吃鹅。
茶水间里，准备冲速溶咖啡的冯薪朵，面如表情地按下了饮水机的蓝色开关。
“心情不太好吧，以后经常会这样哦。”孔肖吟一进来就戳人软肋，有话直说的风格和陆婷骂人时一样，简单粗暴。
冯薪朵放下杯子，脸上的表情没有孔肖吟预期的波澜。
“她工作起来老是板着脸，不苟言笑，有时发脾气都是对事不对人，过后自己都忘了。你心胸宽，性格乐观，工作上辅助她的同时，希望也能多担待些，特别是我不在的时候。”
孔肖吟愣住了，呆呆地接过冯薪朵递给她的咖啡，大脑开始解读这番话的言外之意，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脸立马绿了，朝着外面喊道，
“冯薪朵你故意的吧，凉水冲咖啡！”
办公室里传来一句淡淡的回应，“凉咖啡，让你清醒一点。”
“新西兰牛肉，今天新到，九五折！”
超市阿姨高亢的嗓音贯穿整个生鲜区，陆婷拉着冯薪朵，马上推车过来，“阿姨，有新鲜乌鸡吗？”
“乌鸡卖完了，不过今天有新到的东北土鹅，肉嫩肥美，煲汤蒸煮都合适，来一只？”
“不了不了，我不吃鹅！”
“来一只吧，”冯薪朵指指购物车，阿姨马上挑只最大的放进去，“谢谢阿姨。”
“阿姨也太实在了，这么大怎么吃啊。”
陆婷推着车小声抱怨，冯薪朵挽着她的胳膊，笑着说，“红烧清蒸，煎煮油炸，慢慢吃呗。”
陆婷脸上笑着，心里发颤，这套吃鹅大法，怎么听都有种美国德州的风格。
“朵朵，要不咱晚上吃牛肉吧，九五折诶！”
“你能一辈子不吃鹅，还能一辈子不见孔肖吟吗。”冯薪朵站住，转头认真地看着她，“也不是不能吧，可我不想让你为难。你在乎朋友，我在乎你。”
陆婷握紧冯薪朵的手，这些天压在心底的话差点翻涌而出，可是你走了，我怎么办。
“周末我们组的小赵结婚，咱们还没买红包呢，这个怎么样？”冯薪朵从货架上拿下一封玫粉色的红包，兴致冲冲的问陆婷。
“嗯，挺好。”看到新婚红包，陆婷的心情更复杂了，过年时母亲的话不时地在耳边回响。“我记得小赵年底才交的女朋友吧，这么快就结婚了。”
“遇到对的人想结就结了吧，有的人交往好多年也未必真的爱到骨子里啊。”冯薪朵挑了几个，最后选中一对有马有鹿图案的红包，笑的特开心，“就这个吧，马鹿。”
走进酒店的婚礼大堂，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大幅婚纱照，看着照片上新人对视的眼神，陆婷相信，闪婚也未必都是催出来的。
看着熟悉的布置，热闹的气氛，老套的祝词，眼前这一幕，陆婷觉得有点眼熟，曾经她也是这种场合的主人公。
“触景生情，被感动了？”穿着淡紫露背长裙的孔肖吟，今天的妆容格外耀眼，引得邻桌频送秋波。
陆婷瞄了眼旁边的冯薪朵，端坐好身子，轻声答，“不敢动。”
孔肖吟端起香槟，与相隔一人的冯薪朵碰下杯，笑着劝陆婷，“别那么紧张，今天又不是你结婚。”
嘬着果汁的冯薪朵看到陆婷吃瘪的翻白眼，暗自偷笑，手伸进口袋里摸了摸。
陆婷平时没少参加婚礼，今天倒让孔肖吟看出她露怯了。
是的，她对结婚心存恐惧。
和简勋交往的阶段是她事业的上升期，虽然对爱情有渴望，但更多时间都给了工作。男人说过这样一句话，我的双手搬砖就不能抱你，抱你就不能搬砖养家。
这个道理放在陆婷身上也是一样。简勋支持了她的事业心，却不知道她对事业过分的专注的同时，也是对婚姻的逃避和恐惧。
唯独面对结婚这件事，陆婷知道，自己除了掩埋伤口别无他法。
“我去下洗手间。”
冯薪朵没吃多少东西找个借口离席了，陆婷心里在乎，表面却装做若无其事。
不一会儿，收到一条微信，冯薪朵发来的。
【丢东西了，过来帮我找找，走廊尽头的洗手间。】
“笨。”
孔肖吟侧目，发现陆婷的表情突然明朗起来，嘴角克制着笑意起身离席，不用问也知道是去找谁了。
走到洗手间门口时，陆婷下意识地四下环顾，确定没有人后才进去，一进来就看见冯薪朵等着大眼睛盯着地面。
“什么东西丢了？”
“很重要的东西，你快帮我找找。”冯薪朵从洗手台找到门口，趁陆婷弯腰找东西的时候溜出去。
“我还特意告诉你别带包，东西都放我这，结果还是丢三落四的。去超市不是忘带会员卡，就是忘带手机，出去吃饭，把家门钥匙落店里，刚来苟城的时候，还忘带内衣。你说你，一个人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打拼，让人怎么放心..”陆婷一边仔细找东西，一边忍不住碎碎念起来。
“不放心，那就先不去了嘛。”
陆婷回身看到冯薪朵背着手，脸颊绯红，眼睛紧张地不敢看她。
“可这对你来说，是个难得的机会…该去。”
冯薪朵走近，拉住陆婷的手，“你昨晚又做梦了，一直说梦话，一会儿朵朵，一会儿笨笨，哼哼唧唧，好像哭了，以前也这样吗。”
“以前不怎么说梦话。”陆婷害羞的挠挠头承认了，真情实感的梦话她狡辩不来，“最近也不知怎么了，老是梦见你走丢，吓死我了。”
“这样，就丢不了了。”冯薪朵把手松开，陆婷左手无名指不知何时套上了一枚戒指，精致的钻石闪闪发亮。
陆婷看着戒指，表情刹时静止，曾经见过的那些求婚画面在她脑中闪过，包括她自己经历过的。
冯薪朵是她见过的求婚中，话说最少的，戒指最小的，眼神却是最炙热，诚恳的。
陆婷摸着戒指，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一份感情的重量，无名指上这颗渺小的钻石，磨去锋利的切面，闪烁着朴实的光芒，和冯薪朵这个人一样，就这么套住了她的心。
“同学那边我说好了，暂时先不去，利用空闲时间帮她，突然离开你，我也舍不得..那个，钻戒小了点哦，等我攒够钱给你换个大的..”
不等她说完，陆婷紧紧地抱住她，也顾不上这会儿会不会有同事进来。冯薪朵放心地拍着陆婷的背，安慰她，“放心，门口我放了暂休的牌子，想哭就哭吧，别害羞。”
陆婷听她这得逞的语气，掐了下她的腰，“谁要哭了，我是有点冷，想抱抱你…冯薪朵，戒指小，没有花就算了，连单膝下跪也没有？”
“这可是洗手间诶，回家再跪行不行..”
陆婷望了眼门外，小声问，“你确定不会有人进来？”
“怎么也能挡半个小时吧，唔..”
擅长速战速决的陆婷，马上回应以热吻，带着颤抖的心情。即使心有余悸，也不想再逃避，婚姻其实不重要，她有冯薪朵就够了。
“下属婚礼公然逃跑，大哥，害我替你两罚了三杯。”
陆婷马上给揉太阳穴的孔肖吟递上一杯热咖啡，“辛苦了，大哥敬你。”
“呦，”孔肖吟一眼瞄到无名指上那枚小闪烁，“看来不是逃婚，是去私定终身啦。”
陆婷摸着戒指，含蓄地点点头。
孔肖吟见她这个反应，心里兀的凉了大半，强笑着道喜，“恭喜..”
“普通首饰啦，嘿嘿。”
陆婷第一次在她面前笑的傻呼呼，是因为冯薪朵送的戒指。
孔肖吟回到办公室，整个人沉甸甸，屏幕上的数字越看越花，揉揉眼睛，眼角却湿了。
“丢人..”
办公桌上电话突然响了，孔肖吟接起电话，听完前台的汇报，马上拿过纸巾擦干眼角，提起包出去了。
总部的高管提前来了，孔肖吟开陆婷的车急忙赶到酒店。
一个风度翩翩，帅气高挑的男人恰好从电梯出来，笑着向她招手， “孔经理，你好。”
“您好！”孔肖吟笑着握住他宽大的手，心里盘算着如何称呼这位突袭的高管时，对方一眼看穿了她的焦虑，嘴角微微上扬，自我介绍道。
“我姓简，可以叫我简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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