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

凌霄观的庭院里静静的，松针柏叶随风摇曳，竹影轻移，淡淡地映在粉墙之上，远远望去倒好似鬼魅般可怖了。

李星悬站在庭院里，他并没有随清启道人跑进正殿，而是静候在外。他见原本破败的道观忽然间焕然如新，清启道人面上惊疑之色却不似作伪，心想此处或许已成险地，必得要谨慎行事，故而并未急着冲进正殿。

但见清启道人进殿之后，不过片刻，不仅人不见了，连叫嚷呼唤的声音都渐渐地模糊甚至逐渐消散于无，李星悬站不住了。

就算他是个尚未修习任何术法的病秧子，即便进殿去怕也毫无用处，但他心有热血尚未凉透，做不到见死不救。

他正欲抬步进殿，却骤然听得一位女子的声音传来，清亮如冰雪冷冽，“他一跑进去连声音都没了，这样的险地，你还要跟着进去？难不成，不想活了吗？”

是个女子？！

李星悬闻言一凛，顿住了脚步，想起凡尘里山精鬼魅的荒言流传，如沉水寒冰的双眸立刻往声音来处望去。

松枝掩映下，一看不清面容的女子正倚在其后新发的紫竹之上。

“阁下手段如此高明，而在下不过一凡夫俗子，何不出来相见呢？”他的声音清润，仿佛春寒料峭时节，雪后山岚逐渐散开，清冽间总不失那一丝微妙的柔软温和。

女子轻笑一声，馥郁花香乍然间弥漫开来，在夏日夜晚的暖风里熏人欲醉，但不过吸入鼻间的瞬间，所感知到的立刻转变为犹如刀锋般凛冽的滋味，那是严冬冰雪的彻骨凄寒。

李星悬自幼多病，年长些虽然好了许多，却也经不起这样骤然而至的磋磨，控制不住地咳了起来。

“瞧，我不出来也能瞬息之间取你这个凡夫俗子的性命，见与不见，又有什么要紧。”女子将李星悬的话反问回去，语调声气间自有天然的矜傲。

李星悬咳喘稍稍平复，抬眸望去，朗声道：“阁下，这是承认了自己并非凡人了？”

女子的气息一窒，庭院间突然安静到了极点，连刮过树枝花叶的微风都瞬间止息无踪。

“...你既然懂得套我的话，那你的聪敏又是否足以让你明白自己现在是何处境？”

李星悬坦然地点了点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那你还敢挑衅？”

“在下也无法。毕竟师尊师兄现下想必已落入阁下之手，在下也无法见死不救。偏偏又深知自己能为浅薄，上天无路，求告无门，就只好束手待毙之前，讨一讨言语上的便宜。”

“这可不是聪明人的做法。”树后女子淡淡道。

李星悬镇定看来：“难道现在立刻求饶就是聪明做法？在下可不喜欢做无用之功。”

他当然不是上赶着找死，而是树后女子摆明并非凡人，虽不知是何异类、来凌霄观又有何居心，但明显脾气秉性十分自我。要不然也不会一边为凌霄观修补观宇，一边又莫名其妙地布下陷阱，让他师傅和师兄失去踪影。

她这般厉害的术法手段，真要是来寻仇的，怕是抬手就可收割三条性命。偏偏又做出自相矛盾之事，实在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两方又实在实力相差悬殊，他只能故意以言语相诱导，激她多说些话，好让自己找出因由来，或可有破局的一线生机。

“当然没用。”女子坦然相告：“我是来寻你的，却不是来见你求饶的。”

李星悬闻言，顿觉诧异，可还未等他出言相询，就见低垂的松枝被女子拨开，阴影从来人身上逐渐褪去，映入他眼帘的是如月之恒，如日之升的景象。

若春阳初升之灼灼，若明月照江之朗朗，霜雪映日月，焕然动人，万物生色，天地生光。

美丽的极致，可以到何种地步？

是像这样吗？仿佛为天地偏爱，仿佛将寰宇的光彩都集与一人一身之上。

少女的声音由远及近，绝世的神女一身苍色素裙，裙摆随着她的行动拂过受月华流照的花叶，翩然信步，迤逦宛转，直到二人靠近，呼吸可闻的距离。

“前缘早定，李家公子，我来渡你成仙。”

天地万物仿佛一瞬间都变得飘渺遥远，唯有眼前的，才是真实。

胸腔之中的那颗心在此时此刻漏跳了一拍，李星悬不自觉屏住呼吸，忘却了诸般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