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醉酒

高瀚宇脸上的笑容还未褪干净就僵在了脸上，反应了两秒扭头说道；“李叔，你们先忙，我马上就回来。”

　　季肖冰被他拽到稍远些的地方，还没说一句话，高瀚宇就问他道：“你怎么来这儿了？谁告诉你我在这儿的？这包袱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还把小白带来了？”

　　“……我来监工的。”

　　高瀚宇瞪大了眼睛，“开玩笑呢！”

　　高瀚宇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让季肖冰给人讲三天三的道法保准没问题，给支笔他也能写出花来，但叫他来工地监工，这不是让秀才去打铁，胡闹吗!

　　“反正这地儿没外人，这些事我来就行，没事你待屋子里别出来了，把账本什么的理一理就好，清楚了?走吧，先去放东西。”

　　“高瀚宇……”

　　“怎么了？哦，对了，这边树都被砍掉了，早晚风很大，你带了什么衣服，防风吗？不够的话，先凑活穿我的，还有几件干净的，你穿之前抖抖就成……”高瀚宇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怎么了，几天不见我有变得这么沧桑吗，你这么看着我?”

　　季肖冰艰难地说道：“我不会看账本。”

　　高瀚宇看着他略微窘迫的样子，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明明是烟尘不沾的修道人……

　　“别管什么本不本的了，赶紧带着小白进屋里休息一下，你住我隔壁屋吧？”

　　季肖冰点点头，小白紧跟其后。

　　季肖冰把包里的衣服拿出来挂上，高瀚宇看了两眼就二话不说去隔壁自己屋里捧来两件冬衣，然后又抱了一床被子挂在房门口光秃秃的绳上说道：“今天太阳不错还能再晒一会儿，要喝水的话去我房里倒，这边资源有限你委屈点儿。饭菜不用担心，我掌勺儿，饿不着你和咱们小白！”

　　本来蔫了吧唧的小白忽地抬起了头，眼睛闪闪发光。

　　高瀚宇摸摸它头道：“别晃尾巴！你是狐狸，别学狗知道没。”

　　季肖冰问他为什么会在这儿，在宫里也没听到有人说高瀚宇的事，怎么不声不响地被罚到这儿来了？

　　“有空再说，你先休息吧。”

　　屋中重归宁静，只有闯过半边窗户的野风呼呼作响，一股无法遏制地失望涌上季肖冰心头。

　　他本以为夜阑撑过那一阵困境，可以引起皇室的危机感和重视，自此以后君臣一心。可是，事实却是朝中官员腐败还与后宫勾结，一国之君鼠目寸光，不能未雨绸缪，而高瀚宇这样的可用之人却被大材小用……当初许给百姓的平和盛世，真的能实现吗？

　　倘若真如唐颛所说，他季肖冰身败名裂不值一提，可夜阑的百姓都将陷于水火之中，鸿蒙山也会因他而成为众门派茶余饭后的笑柄……

　　“小高，你朋友啊？得罪哪路大哥了，生得也不像你这种会惹事儿的人啊！”

　　高瀚宇心知肚明，在王宫除了王上，没人有胆子敢把季肖冰一个国师发派到这种地方。

　　他轻笑了一声道：“他能干什么，就是心直又不大会说话，许是言语间冒犯了哪尊大‘佛’呗。”

　　那许哥也是个有眼力劲儿的，看高瀚宇这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也没再多问，只是说道：“今晚给你朋友接风洗尘，可得加餐啊，我们也沾点光。”

　　“那是当然。”

　　高瀚宇忙完推门进去的时候，季肖冰浑然不知。

　　窗户还没关，蜡油也滴了一圈，桌上白纸落了数行字，执笔的人却看着已僵坐许久。走前刚沏好的嫩绿茶叶死气沉沉地置于杯底，应该也是一口未喝。眼下的季肖冰似乎陷入了一个困境，可他不知道、没人知道……高瀚宇忽然想起割肉喂鹰的故事，在佛祖身上是大慈大悲，放在一个人身上那就是可笑至极——可季肖冰偏偏是这样的可笑之人!

　　接风宴还是办了，只是主角不在。高瀚宇把小白的食物准备好摆在屋里，叮嘱它不准乱跑后，就给季肖冰套上冬衣硬拉着出去了。

　　两人走着走着到了一个残旧的破庙里，佛像落满了灰，供桌上也没有蜡烛，高瀚宇捡了一堆枯枝，对季肖冰道：“点个火。”

　　季肖冰看他鼻尖耳朵冻得通红，放在火上烤的手也有些僵直，“你怎么不多穿点出来。”

　　高瀚宇从腰间掏出一个瓶子，笑着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就猜你这个老大爷不知道，这是酒！有酒还怕什么冷啊，你喝一口。”

　　季肖冰接过，闻着还好，看起来也和水似地，便如常喝了一口，但几乎是立刻!他眼睛就升腾起水汽，嗓子辣地直咳，“高……咳咳，瀚宇，这是什么？”

　　“酒啊！好东西，是不是感觉暖和些了？再喝一口——”高瀚宇笑着再递到他跟前，

　　季肖冰还没缓过来摆摆手拒绝了，高瀚宇猜到他会拒绝，说道：“酒这东西是不能一个人喝的，你不喝我一个人喝有什么意思。唉，你把火再烧旺点，这破庙的门可挡不了多少风。”

　　高瀚宇说到做到，果然把酒瓶塞好扔到一边地上，把手重新放到火上烘着。

　　季肖冰坐着看了片刻，忽地捡起酒瓶往嘴里灌了两口，然后递给高瀚宇。不多时，这一瓶酒就半滴不剩，大多还落到了第一次喝酒的季肖冰口中。

　　的确是如愿了，但高瀚宇没有想到季肖冰居然不是醉了就闷头睡觉的人。

　　先是嫌庙里暗，飞了好几个青芒就罢了，还另烧了三个火堆，要不是高瀚宇拦着，这苟延残喘的破庙怕是要烧在季肖冰手里。

　　终于安静下来，嘴里还喃喃说着什么，似乎有些不太舒服，

　　“不是……我不是……”，

　　高瀚宇帮他擦去额头的汗后凑近轻声道：“季肖冰，醒醒……季肖冰？”

　　“唔，水……”

　　还好他有准备，高瀚宇立马从自己刚刚坐的草垛里翻出带来的水，把季肖冰抬起来靠好，慢慢喂着。

　　几口温凉的水下去，季肖冰看起来稍微好了些，微睁着双眼道：“高瀚宇？”

　　“是我，你醒了？还要喝吗？”

　　季肖冰慢慢摇头道：“不喝了，不喝，太呛……”

　　高瀚宇轻叹了口气，看来还醉着呢。

　　季肖冰躺了一会儿，又迷迷糊糊地开始拉着高瀚宇说话。

　　“高瀚宇，你知道吗，我们鸿蒙山山顶的百丈落霞特别美……”

　　“恩，特别美。”

　　“还有旁边的无涯海，每次打在岸边的浪潮声从来都没重复过，我的师兄弟他们都不信。”

　　“那肯定不一样啊，还是你厉害！”

　　“我是师门的大弟子。”

　　“大师兄啊，很威风嘛季肖冰。”

　　“我十六岁的时候偷溜出山，不认识一个人……连铜币是什么都不知道，吃一顿白饭被人家在树林挂了五天，呵呵，还是师父领我回去的……是不是很没用？”季肖冰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高瀚宇的心抖了一下，“不是，当然不是。”

　　季肖冰忽地笑了，撑着地坐起来，“当然不是，我不是……”

　　高瀚宇扶住他，顺着他的话说道：“不是不是。”

　　却不知怎地，季肖冰猛地甩开了他的手，眼睛也慢慢涨的通红，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后退了几步看着他道：“我就知道，瞒不住的，根本瞒不住……你果然知道，不，你们都知道！”

　　“知道什么？季肖冰，你坐下，喝点水……”

　　“知道，知道——”季肖冰似乎下定了决心，紧咬着嘴唇很久，终于悄声道：“我不是无所不能，我不是神。”

　　高瀚宇伸手接住摔下的季肖冰——原来这就是一直压在他心头的事……

　　但真正让他难受的，是季肖冰明明捏紧拳头像是要用全身力气喊出来，可如果不是自己靠的很近，这句轻如花落的话，又如巨石一般沉重的话，永远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你不用无所不能，季肖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