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许仙的话犹如平地一声雷，在法海的脑袋里轰然炸开。

炸得他措手不及，耳边犹如魔音回旋，急转直下在脑海深处嗡嗡作响。

太阳穴一下又一下跳得胀痛而灼烫。

三人无声地僵持着，花开一处，各表一枝。

一时之间，屋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许仙看了看面色铁青凝噎缄默的大师，又瞧了瞧同样一声不吭，却不甘示弱的娘子。

可笑自己先前还抱着一丝侥幸，想着兴许此事定有误会，大师德高望重，小青虽爱玩爱闹多了几分孩子心性，却也不是不知廉耻的姑娘…

保不齐是自己医术不精误了诊，平白污了大师和小青姑娘的清誉。

现在看来…

许仙看着陷入僵局的二人，不由地叹了一口窝囊气。

小青到底是娘子情同姐妹的姑娘，平日里在许家出出进进，也算得上半个许家人。

如今跟一个和尚做出这等苟且之事珠胎暗结，实乃不知廉耻，败坏门风。

许仙心中又羞又愤，却碍于情面不好出言责难，只好咬了咬牙，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地拂袖而去…

白素贞转眸凝着许仙愤然离去的背影既忧又怜，她深知许仙是自幼读着四书五经，念着孔孟之道长成的。

如今法海和小青做出这等有悖人伦道德礼义廉耻之事自当天理难容，他没有出言苛责，已是给了自己极大的颜面。

白素贞“大师。”

想到这里白素贞也吁出一口浊气，转头直视着法海不咸不淡却颇具威严地道：

白素贞“小青虽本为妖，可自打修得这身皮相，也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从未与任何人有过越矩之举，更遑论她现在已然身怀六甲，稚子无辜，还请大师早做决断。”

法海紧抿着薄唇，暗自咬着牙不言不语，握着袖管的手掌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指节泛红指尖发白。

他忽然忆起昔日心魔将死之际，奸狞而讥诮的冷笑：

杀了我，你以为你就逃得掉吗。

逃不掉的。

终究是逃不掉的。

他自诩深谋远虑，却殊不知原来自己早已深陷困局之中，眼下再是怨愤不甘，也不过是困兽之斗。

无谓又可笑。

白素贞将法海的每一丝表情尽收眼底，看着他由狠戾转为毒怨，再由毒怨转为羞愤，羞愤再渐渐尽数化作不甘的颓败…

个中情绪五味杂陈千回百转，最后不得不屈于现实，归于逼不得已的黯淡。

白素贞百思不得其解，既然法海百般地不情愿，又为何肯与小青有了夫妻之实？

看着小青的样子，倒也不像是她逼迫法海所致？

还是这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思及此，白素贞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只好为了自家妹妹放低了心气儿，温言软语地同法海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白素贞“大师，素贞不知大师因何缘由才与小青有了这个孩子，可眼下既成定局，还请大师看在小青从未作孽，看在稚子无辜的份上，秉承佛心善念，先哄了小青安心再论。大师也知道，小青的身世一直是她心中的一根刺，倘若大师此时不肯负责，小青难保不会…”

法海“白蛇…”

法海避开白素贞急迫的眼神，垂着头闭了闭眸子，并起手掌颤颤巍巍地道了一句佛号，才低沉哑涩地向她指誓道：

法海“贫僧做过的事，贫僧认下便是。青蛇母子，贫僧也当一力承担，恪尽职责。”

白素贞闻言，眸光一亮，一颗提在嗓子眼儿的心总算又重新回到了腹中：

白素贞“多谢大师体谅小青。”

法海垂首低耳，向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般低落颓丧，喉结滚了滚，嗓子一字一句地一鲠：

法海“阿弥陀佛。”

…

法海最终还是渐迟渐缓地进了小青的后院。

只是来后院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他与白素贞这个千年蛇妖说过什么，怎么说的，他已经浑浑噩噩，全都记不清了…

只记得最后，他答应白素贞对青蛇和她腹中的孩子负责。

白蛇一锤定音，爽利地应承了这门亲事，愉快地飘然而去。

美其名曰去看顾自己“未过门”的媳妇和她未出世的外甥。

——他要承担起为人夫和为人父应该承担的责任。

——因为他不能告诉白蛇，这孽是心魔作下的。

——你去找一个不死不活的人负责吧。

——白蛇巧舌如簧，定会说心魔是他的。

——更何况那心魔确实是他的一缕执念。

——青蛇何其无辜，腹中稚子更是无辜。

——行吧，孩子是我的，我会负责的。咱们各退一步，你也别管孩子为何来的怎么来的。

——问了我也不清不楚。反正既已结果，因是从何而来，也不是那么重要。

法海深沉地立在院中，凝着小青的闺房。

心神恍惚。百味杂陈。

那间房里，现在躺着这辈子唯一跟他有过肌肤之亲的女子以及与他血脉相承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