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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白雪,花妖

白雪:花妖(10)

  对,我心里只有西夏,我只爱西夏,她是疯女子,是痴人,是神经错乱不可救药的人。可是我爱她,想要与她一生一世,这已是不能够更改的事情了!清明,你可否知道,你三叔都为了我的这份爱而愿成全我,为何你不肯放过我,不肯放过西夏?清明,你莫再追究了,就任我这样子同那西夏一同傻下去吧!放了我,放了西夏,将我们成全,将我们祝福!

  痴人,你们这群痴人,为何我已同你们一般疯狂?只是你不要忘记,你不是西夏的第一个男子,你不会成为她的太阳,你记住,你不会,永远不会!这是我的预言,也是我的诅咒。

  秦汉大约是从来没有在意过我这样的言语。他依旧念着西夏,恋着西夏,而只把我当作他那才华横溢的故人宋玉的一个影子。我得像宋玉那样没有重量地行走,顶着一张苍白的面庞,穿浅色的衣衫。我更得像宋玉那样握紧纱布与药水,当他为西夏伤了痛了之后第一个冲上来为他缝合伤口,为他舔干血痕。

  秦,请让我如我三叔一样喊你一声,我哪里需要勉为其难地像他?!为他?这一切,我本就能够心甘情愿地承受,百折不挠地承受,我在所不辞,我至死不渝。因为,秦,我已打算为你而成就一份事业。这份事业的坚贞,就如你曾经为西夏成就的那样。

  在我通晓世事以后,我所见到的秦汉与西夏已经不再是他们年轻时一对碧玉一般的人了。他们都已近中年,年月在他们的面庞和心上划出了数道沟壑。他们疲惫地相处了多年,男子依旧是花旦名角,而女子也仍是神志不清的染房姑娘。只是秦汉的脸上已经爬满了过重的沧桑,美艳的眉目不再,一折戏就能把嗓子唱出血。西夏继续在彩色的布匹间疯狂地舞蹈,她面容中那一种无知而受惊的神情已持续了好多年,但她眼神里鼻翼上透露出来的那一点鄙夷的气息已磨灭了好多。

  他们大抵真的老了,艰难持续了如此多年,秦汉终究没能够成为西夏的太阳。

  他以为他能够,她希望他能够。可是最终,他让她失望了,她为他绝望了。

  当西夏与一个宋姓男子有染的消息在小镇上传出时,秦汉疯了一般地来我宋家门前叫嚣,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我知道他姓宋。你们让他出来,我要问他为何要勾引我的女子!

  我走出去喝他,你大伤了我宋家的名声!你这样地吼叫,你不知道你多像个无赖!你想一想我三叔宋玉就在地下看着你,单为了他与你的情谊,你也不应当这样对我宋家无礼!

  秦汉愣住,两挂清泪直刷刷地往下掉:我知道我不该,我知道我有愧于宋玉,有愧于你们宋家。我欠的债你们让我来还,你们何苦用西夏来伤我?她那样一个女子,哪里还再能容得一点点的伤害?你们放了西夏,让我来替她承受,你们惩罚我、咒骂我,我全都甘愿,我对你们宋家永远甘愿!

  痴人,秦汉,你竟是这等的痴人!你欠的这些债谁说过要让你偿还,你好好地生活,不就是最好的对我三叔的慰藉了吗?

  只是,秦汉恐怕从此以后再也不能够好好地生活了。自从他遇见了西夏,生命里的一切都变得动荡不安。他随着那个幻化神奇的女子一同张扬激烈,从罂粟的苦香中一路看到了布匹色彩的繁华风景。他记得那样一个冰凉的夜:她赤裸的上体,她尖锐的指甲划过他的脸,她的诅咒、她的厮打、她剧烈的挣扎、她的泪水涌出来时的苍凉、她失神的面孔与无助的双眼。秦汉记得,秦汉全都记得,那个把他命运改写的西夏,给了他这样一番不一样的生命体验。他当初若料到只是因为几个眼神的纠缠,就注定此生为她承受如此重的爱恨,他甘愿自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让他瞎了眼目,永生不得见西夏的美艳灵异。可是他毕竟见了,他见了并且从此念念不忘,从此恋恋不忘。西夏啊,你这个小妖,怎是这般轻易地勾掉了我的魂魄?

  秦汉又想起某一个年月中他不曾见过的一缸深沉的红水,那是榨干了一个男子的鲜血与肉骨而制得的。这是西夏的第一个男子,这是西夏信仰膜拜的太阳。他以他的光辉温暖了在苍茫之荒奔跑的西夏。他温暖了她,于是她甘心被他捕获;他捕获了她,于是他甘心为她焚烧,甘心拿他的鲜血作为她的染料。秦汉每每想到他与她,想到这个男子与女子,就有一种关于幸福的阵痛袭击了他。秦汉是在为他们祝福还是在将他们憎恨?秦汉自己也想不明白了。

第12节:白雪:花妖(11)

  这一日我是第一次见秦汉掉泪。他说起我宋家,说起我三叔宋玉,流了满脸愧疚的泪水。可是谁稀罕他的愧疚,那些心魂被他撞翻的人,哪一个期待的不是他的爱呢?只是在秦汉看来,当生命中的一切过往都被磨平了痕迹之后,只要依然有那个叫做西夏的女子醒目地伫立在他的记忆中,那他为此所付出的一切都已值得。他不遗余力地爱,他毫不剩余地爱。宋家的子孙啊,请原谅我秦汉此生的关于爱的亏欠。

  那一日秦汉站在南绝岭的顶峰,他面对着祖祖辈辈的鼓荡着死生气息的大山,记忆中的很多事情变得混乱不堪。他忘记了那血肉模糊、母婴分离的生命最初的一刻;他忘记了他的父母在黑衣男子的乱刀下血染黄土的场景;他甚至忘记了离他最近的师傅秦楚与宋家三少爷宋玉的离奇死亡。他只记得罂粟花地与纷繁染池中的上一段爱恋、一场男女的眷恋、一场灵魂的追逐、一场爱情的放纵。

  秦汉想:西夏,我都为你已这般了,你却仍负了我。你最终沾染上了宋家的人,我爱的人与我欠的人相互沾染,你说我该如何?我该向哪端追讨?

  当秦汉在南绝岭顶峰迎风而站的时候,他一下子想到了一个词,放逐。对,放逐,这是放弃,更是了断,解脱。秦汉没能实现他最初许诺给西夏的事业,她没能爱上他,他没能成为她的太阳。但是秦汉准备用另一个诺言来替代,这将是他最后献给西夏的礼物,秦汉将其称为一项放逐的事业。

  当秦汉做出这项决定之后,他面容坚定地去找西夏。他在一个似曾相识的黄昏中疾速行走,穿越了小镇中观望的人群,穿越了一群失措的蚂蚁。我靠在我家的木门上看着秦汉,他像一条逃亡的红鱼,带着明显的心惊与不舍。那个时候我若知道他做出的决定,我会毫不犹豫地挽留他,用我能够付出的一切挽留他,阻止他。因为一旦当秦汉这最后的事业实现,也就意味着我的另一项事业的破灭。我用最爱的事物杀死最爱的男子的事业。

  秦汉在那一日第一次用坚硬的语气对西夏讲话,他做了此生唯一的一次与西夏的对质:我知道我失败了,但还是忍不住问问你,你可曾爱上了我?是一点也没有,还是多少有那样的一点点?

  西夏对着他痴痴地笑,她一点也没有预感到离别,一个男子用与另一个男子相同的方法上演离别。西夏把红色染缸下面的柴火点旺,加进去了几块红色染料,然后抱着双臂站在一旁,燃烧起来的火焰把她的面庞照得绯红而生机跌宕。秦汉凝住眼睛望着她,等待她的回答。西夏只是笑,莫名地笑,偶尔轻轻摇几下头,她将长发散开,长发在风中狂乱地飘舞。

  不是这个样子,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秦汉觉得他信仰了很久,看得比一切都重的爱情不应当如此无情,如此绝望。他要在最后放逐的前一刻得到一个答复,不管是否是他满意的,但必须得是一个确定的真实的答复。秦汉走到西夏面前,扳过西夏的双肩,突然开始猛烈地摇晃:你说你爱过我没有?你说,你现在就说!我只要你这一句实话,我听你说完这话就立即离开,再不会纠缠你,再不会纠缠了!

  西夏挣脱开秦汉的手,像她曾经一次、二次,曾经无数次地那样与他厮打,用长指甲挖他的脸,他的脖颈说,你这个疯子,痴人,我没有爱过你,一点一点也没有!我早就告诉你不能,我心里住着别人,我不需要,一点也不需要你来做我的太阳!

  秦汉松开了她,趔趄地向后退了几步问,没有是吗?一点也没有吗?一点点也没有是吗?

  西夏靠在一棵大树旁,沿着树干身子慢慢地向下滑。你这又何苦?你何苦要问我,何苦来逼我说?有些事情,你明明是清楚的,你不要怪我,要怪也只怪你不是我第一个遇见的人。老天不要你来做第一个,老天非要等到我的心已死后才肯派你出场。秦汉,这是你我的劫难,你我逃脱不得。

  秦汉摇晃着空荡的身体,释怀地笑了。我只是要你说出口罢了,你亲口告诉我,我信了你,自然甘心地告别,放心地离开你。现在我知道了,终于知道了,这样长久,这么多年,你竟然是真的没有爱过我。我只是想要知道这些,我知道就好了,没其他的意思,真的,没什么,没什么,一点也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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