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鸳鸯瓦冷霜华重

【引】

　　未问兰因已惘然，垂杨西北有情天。水月镜花终幻迹，赢得，半生魂梦与缠绵。

　　户网游丝浑是罥，被池方锦岂无缘？为有相思能驻景，消领，逢春惆怅似当年。

　　一、兰因悟

　　战乱方歇，天下初定，时有五国割据成朝：殷武称霸关外，大燕、皇华、维天、雍肃四国联盟，以大燕为首雄踞关内，与四国五分天下而共存。

　　大燕王朝，太崇二十六年，正十二月十五，皇城深宫。

　　这日北风呼啸，天色阴霾，又是冷冽隆冬，宫墙青瓦上亦铺了厚厚的一层雪，细雪终日纷纷扬扬，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唯有冷宫里那一株傲雪临霜的寒梅还在悄然盛放。

　　冷宫位于大燕皇宫西北角的一个极其偏僻的角落，一座座破败不堪的宫殿和富丽堂皇的皇宫有些格格不入，窗棂上的红漆已经剥落得只剩木色，房顶上的土黄色宫瓦已经蔓生得野草纷杂，连大门上也积了厚厚的尘灰，满目疮痍。

　　这里也曾经住着得宠的妃子，也繁华过，只是因为历代失宠犯错的嫔妃都被发落安置在此处终身不得出入，便被宫中人视若冷宫，十分避讳，这样荒僻而冷清的地方，仿佛从前无人提起。

　　就在这时，内殿一间屋子中忽然传来几声女人尖利的叫声，凄厉痛苦，伴随着冷冽的寒风，持续不断。过了许久，这声音伴随着一声孩童清亮的哭声出现，这才渐渐平息。

　　只见满是尘埃和蛛网的屋子里，一个面色煞白的女人就那样躺在凌乱污秽的被褥上，她嘴唇苍白毫无血色，整个人看上去憔悴无比，虚弱地张了张嘴：“孩子，我的孩子……”

　　此时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容貌艳丽的女子，生着一双凌厉的丹凤眼，只可惜她脸色枯黄，鬓发凌乱，怀中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瘦弱的婴儿：“可怜见的，这是造了什么孽！”

　　此人正是昔日宠冠六宫的林贵妃，她抱着怀中的孩子，心疼地看着躺在床上的梁妃：“若是个皇子，尚且还有出去的希望，可如今生的却是个丫头，你我如今身在冷宫，连解决自个温饱都是个问题，更别说是养多个孩子了……”

　　梁妃轻轻摇了摇头，嘴角艰难地掀起一抹淡淡笑意：“无论如何，我都要将她给抚养长大。”而林贵妃怀里的小公主好似能够知晓自己母妃的心情似的，一直在嚎啕大哭。

　　林贵妃轻叹了一口气，把孩子送回到了梁妃的怀中，不忍地看了她一眼：“谁让在这冷宫之中只有你与本宫相依为命了，不管怎么样，本宫都会尽力帮你抚养她长大。她是皇上的十一公主，给她取个名字吧。”

　　听了这话，梁妃像是隐忍着巨大的痛楚，刚刚平复下的眉尖又骤然蹙起，一只苍白荏弱的手抚上心口，一行清泪自眼角缓缓滑落：“未若柳絮因风起……便唤作‘兰因’罢。”

　　二、有情天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光景不待人，须叟发成丝，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寒暑转换间，当日冷宫啼哭的婴孩已长成了十二岁的烂漫女孩。

　　已到了春风送暖入屠苏的季节，宫苑下的几株桃树开满了嫣红色的桃花，温煦的风微微拂过，花瓣打了几个旋儿飘下，晃晃悠悠地落到了躺在树下那人微合的眼皮上。

　　云兰因睫毛轻颤，娥眉轻敛，不耐烦地翻了个身，终于睁开了眼，一双如秋水般水光潋滟的丹凤眼中透露着三分冰冷味道，七分黠慧聪颖。身材尚未长开，却已经有了几分曼妙。

　　梁妃此时正坐在院里为兰因缝补着有些破旧的衣裳，料子虽坏，可却是大燕公主常服十二瓣裙的式样。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抬头四处张望着，轻唤了一声：“因儿。”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花丛突然耸动起来，沙沙地响，云兰因从一丛蔷薇花中探出脸，巧笑倩兮：“母妃叫我？”那些蔷薇的花瓣被她蹭在脸上，殷红的一片正对眉心，皎月似的面容平添亮色。

　　见她如此，梁妃不由得笑了起来，眼底尽是温柔的笑意：“你这顽皮鬼，躲在那里面做什么？”兰因没有回答，而是陇拉着脑袋：“母妃，我饿了。”

　　梁妃笑得温婉，伸出手指轻点了一下云兰因光洁的额头：“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早知道你这小馋猫止不住嘴，你林母妃已在屋里给你留了几个馒头，快去吃吧。”

　　云兰因粲然一笑，忙道了一声是，然后便像一只轻盈的蝴蝶般小跑了起来，梁妃早已两鬓斑白，岁月在她的眉目间刻满了皱纹，她望着少女的背影，紧蹙着眉头，捂着心口咳嗽了几声，手渐渐握紧。

　　天上云朵团团簇簇，悠悠荡荡的在湛蓝里弋动，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一派的纯净悠远。就在这时，天际慢悠悠地飘来了一朵彩云似的凤凰纸鸢，色泽斑斓如彩霞。

　　云兰因疑惑地仰首张望，她自幼在冷宫长大，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纸鸢忽然在上空一顿，她仔细一看，原来是长线勾住了冷宫院墙处的树梢，软软地缠在了树上。

　　兰因见那纸鸢是个凤凰的样子，精巧难言，颇为心动，于是便转到院后，只见纸鸢正挂在一棵梧桐树上，微微轻摆。树高两丈有余，她想了想，决定要爬上去将纸鸢给取下来。

　　于是兰因取下腰带，往最粗的树枝上一抛，腰带对折正好垂到她面前。她扯住腰带借力一跳，就跃到了树杈上，等坐定了身子，取回腰带时，额上已沁出了薄薄的汗珠。

　　纸鸢挂在一根臂粗的树梢上，兰因慢慢往上爬，脚下一滑，一个不小心绣鞋就掉了下去，她死死抱住粗壮的树枝。爬到了高处，一伸手将纸鸢拿了下来，果然精巧难言，凤凰的模样栩栩如生。

　　兰因坐在树上仔细看了一会，发现右下角处有人用簪花小楷写着“昭妍”两个字。她虽身在冷宫，可是梁妃依旧坚持每日教她读书写字，所以自然是识得几个字的。

　　兰因正要把树梢上的断线解开，就在这时，竟传来了有人说话的声音，她忙拨开眼前的枝叶，一眼看去，树下竟多了两个人，两个都是衣着华贵的翩翩少年。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她不会知道，为了今日的这只凤凰纸鸢，竟是彻底赌上了自己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