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入宫

　　二十二年……

　　整整二十二年，掀起马车上的帷帘，望着宽阔的汉白玉宫道渐渐没入深宫之中，我的心绪一瞬间幽深如潮水。

　　“无虞……”我压下眼角将垂的那滴泪，心底泛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我又回来了。”

　　“姑娘，都过去了。”无虞的眼角也勾起一抹哀伤。

　　“你说，为什么这世道总是如此不公？心怀天下，忧国忧民之人惨死，无人祭奠；恶事做尽，丧尽天良之辈却高高在上，享尽供奉？”我黯然叹了口气。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姑娘安心。”无虞宽慰我道。

　　“我明白，只是有时候，还是不甘罢了。”

　　马车驶进宫门的那一刻，我看见天空中白虹贯日。

　　“姑娘记住了，这是宫里，比不得外头闲散，需得处处留心，时时留神。若有半分行差走错，不仅是您二位，整个德云阁都将被牵连。明白了吗？”

　　一位年纪颇大的公公在前引着我和无虞向正殿走去，一边引着路，一边好心地提醒道。

　　我认得他，安公公，十八年前就呆在宫里的老人。那时候的安公公还是云凰宫的小太监，先皇后出事之前被调离出去，捡得一条命来。安公公向来人好，当年皇后全家罹难之时，只有他一人冒死偷偷从云凰宫内带走了皇后的遗物，每年祭日偷偷祭奠。

　　“是，公公。”我轻轻地应了一句。

　　“唉……”安公公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当年的小公主，也是这般好看。”

　　安公公的眼底有几分戚戚然。

　　“小公主……在天上过得一定很幸福。”

　　我轻声道，却是一片悲哀。要是真的能呆在天上多好？像如今这般活着，不生不死，不人不鬼，把灵魂藏在黑暗中，还不如当初就一同去了。

　　“嘘——谨言慎行。”看见前方走过一列人去，安公公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是。”我依旧淡淡回道。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辰，不远处回廊的尽头便是御花园昇灵殿，乃是宫廷重大集会、礼仪所在之处，庄重宏伟，气势恢宏。

　　我凝望着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仿佛看到多少年前，先皇后云笙，身着一袭凤冠霞帔，唇含朱丹，眼璨星辰，温婉贤淑，她朝着玉阶之上的九五至尊伸出手，眸中噙着深深的笑意。那是她的夫君，她的陛下，是她的天。

　　可是后来，是她的天，亲手毁了她的梦，她的念，她的希冀，留给她一片冰冷。

　　同样是这座大殿前，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当年的凤冠霞帔，终究是浸入一片血腥，落满灰尘。

　　“本宫是皇后，是他上官晔的皇后，死了也是。”

　　先皇后云笙，十六岁入宫，卒于景泰四十八年，享年二十一岁，一生不负赤诚。

　　“姑娘，前边儿便是昇灵殿了，老奴便不进去了。”安公公转过身来，对我微微福身。

　　“公公辛苦。”我悄悄让无虞安公公递去一锭银钱。

　　“姑娘留着自己置些钗环罢，老奴在这宫闱之中，要这玩意儿何用？”

　　安公公微微笑道，折转身子便渐渐离去了，离去时，饱经风霜的声音苍凉响起：

　　“这宫闱里的梨花，下面藏着多少桃花泪啊……”

　　桃花泪，是云笙最喜欢的酒……

　　我静静地站立了许久，不言不语，不哭不笑，像一座缄默的石碑。再睁开眼时，眼角已勾起一丝嘲讽与凄凉。

　　“姑娘，咱们快些进去罢，快到时辰了。”无虞替我抖落身上的那一点落芬，如同桃花流干的血泪。

　　殿门前，正与大林、堂良仨人打个照面。大林一身藏蓝色大褂，眉目温柔；堂堂抱着中阮，目光恬静；九良依旧一脸倦怠，抱着三哥不肯撒手。

　　“师姐也刚到？”大林笑迎过来。

　　“正是。”我回以一笑，“快些进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