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入局

　　一连三曲，我已动了真情。琵琶语幻听幻灭，时凝时滞，满座皆没了声息，不知挑动了哪处的痴念。

　　便不由得泪下沾襟了。

　　没见过战场上的金戈铁马，没听过刀剑声铿锵作响，没闻过血腥气萦绕入体，没等过一个人寸断肝肠，谁又能听得懂这琵琶声里的悄怆幽邃呢？

　　我抬眸望了眼师兄，看着他眼中的目光渐渐迷涣开来，深潭中浮现出迷迷惘惘的薄雾，若真若虚，像是困在笼里的雀鸟，隐约有挣扎出的趋势，却始终找不到方向，在一片迷雾中，不知云云。

　　我想起那天昏倒在师兄面前，黑暗中的那个影。记忆中那个远去的云哥哥却和眼前的这个人重合在一起，黑暗中竟分不出真假。

　　我竟也分不清是我自己画地为牢，还是死在那场大雪中，魂归冥天了。

　　胭脂泪下，泪下沾襟，余音止，施礼而下。转过后台的那一刻，楼上那道极悠长，极深沉的目光，犹如韶光漫溯而来。

　　无虞已在后台等着，我将琵琶搁在一旁坐下，与她相视一眼，微微点头，并不发一言。

　　“姑娘今儿的抱琴而泣，可记得郎中的叮嘱？”无虞回我一视，便红了眼眶。

　　这丫头真是个戏精……我心里直犯嘀咕。

　　“我自有分寸。”我便顺着无虞演下去，取了一方手绢拭泪。

　　“姑娘……”元绰果真寻了过来。

　　“咳，咳咳……”我以绢捂口，开始咳嗽起来。

　　“云蕊姑娘，你……”元绰见我如此，快速走了过来。

　　“将军来了。”我朝他一笑，面容略显苍白，自知憔悴的妖冶，最为勾魂。

　　“姑娘也不知爱惜自个儿的身子。”无虞说罢便要落下泪来。

　　这小妮子怎么这么多戏…我一阵腹诽。

　　“丫头，我无事。”我回道，目光却一直望着元绰。

　　“原来姑娘芳名云蕊，竟是这德云阁的师姐。”元绰朝我一笑，好像无论何时，他都能笑得这么纯粹，像极了师兄小时候的样子。

　　“将军见笑了，奴家不过一介乐妓戏子，命如草芥，实在不配将军侧目。”我在无虞的梯扶下站起身来，向他盈盈施了礼。

　　“云蕊何苦这般说，叫昔筠心下不安。”元绰将我扶起来，一双眸中深情款款，险些叫人醉了。

　　我神情一恍惚，亏得无虞捏了捏我的手臂，我方回神过来。

　　“昔筠活了这么多年，南征北战也见过不少女子，却从未见过一个人如姑娘这般灿若朝阳，却又冷若冰霜，只一眼就叫人倾心。”元绰的神情很是认真，看不出半分戏谑，我的心有那么一瞬间，差点就软了下来。

　　可囹圄中的一杯毒酒，房梁上的一根白绫，却终穷覂我泯灭人性，堕已成魔。

　　“云蕊本是卑贱之人，原不敢高攀，怎敢要将军倾心？这一生，能冒昧得将军一知己，便已此生无悔了。”

　　我微颤着声音对他道，已红了双眸。捂面猛地咳嗽起来，一口鲜血竟淋淋洒洒落了一地。我目露恍惚，假意昏倒过去。

　　“姑娘！”我听到无虞一声轻呼。

　　“蕊儿，你怎么样？”元绰变了脸色，忙蹲身下来。

　　“元将军，我家姑娘这样，可不是因为您。”无虞嗔怒道，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快。

　　“因为……”元绰愣神道，“我？”

　　“将军可知我家姑娘六年未曾登台了。姑娘幼时家中曾遭劫难，少小伶仃孤苦，本就落下了病根。”无虞啜泣道。

　　“蕊儿幼时竟这般苦。”元绰神色明显暗淡了下去

　　“加之六年前，姑娘的师兄张先生倒仓离开，姑娘心力交瘁，大病一场，自此不能登台，唯恐动了肝肠。”无虞越说越激动，声音陡然提高。

　　“蕊儿的……师兄?”元绰明显一顿，“他们感情很好吗?”

　　”他们.....”

　　”我与师妹自幼青梅竹马,感情自是是极好，阁下怎会知晓。”师兄的声音与旁时不同，隐隐藏着儿分杀气，像极了沙场征战时的号令， 竟不怒自威，我心中顿时一沉。

　　我感觉到师兄绕过二人径自抱着我向外走去，后头元绰正准备拦下，却听师兄道：

　　“我的小师妹，我做师兄的自会照顾，不必旁人费心。”说罢便抱着我直直离去。

　　德云阁后院， 师兄停住了步子。我心虚地睁开眼，正对双噙满失望与怒气的眸子，我顿时感到犹如十二月寒风掠过，心底一阵冰凉。

　　“云雷师兄，我……”我垂着眸子， 不敢与他对视，却依归被横抱着，贪恋地享受着那怀抱中残存的温暖，

　　“小师妹长本事了，师兄怎的不知你这般能耐。”师兄冷哼道，却依旧没有放开手，就那样一动不动地抱看我。

　　“师兄，你信我，我这样做，自然有我的苦衷。”

　　我轻从师兄的怀中跳下来，向后退了两步，一袭红衣，宛若铺下一地红霜。

　　“小师妹，”过了许久, 师兄幽幽长叹一声。“并非是我不肯信你，只是那元绰，绝非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知道。” 我依旧低垂双眸，敛下一切痛苦与尘埃。

　　师兄缓缓走过来，紧紧抱住了我，那个怀抱那样暖, 暖到我一生都不愿放开， 甘愿沉溺下去，直到无底深渊。

　　“师兄不想你受伤，我的小师妹啊，你可知我多怕再像从前一般，只能拥抱虚影，一片孤寂。”师兄紧抱着我，声音一片温柔。

　　“我花了多大力气才找到你啊，我的师兄，我怎么会再把你弄丢呢?”我把头埋在他的胸口，听着胸膛里那颗跳动的心，炽热而燃烧着。

　　所以，我的师兄，我的云哥哥, 就让我替你背负这滔天血恨，你就这样忘了吧，一辈子地忘了，永远不要想起来。

　　如果这是一场梦，我只愿师兄的梦里再没有那些杀戮和血恨， 一辈子就这样梦着，再也不要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