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做了一个梦，在我昏迷不醒的日子里，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那梦很长，也很美，美得我不愿意醒过来。但那梦也很疼，疼的我痛断肝肠，摧心蚀骨。

　　那一夜，我也曾梦见百万雄兵。

　　金戈铁马，是黄沙百战穿金甲；红妆低诉，是良辰美景奈何天。戏台上你方唱罢我登场，戏台下暗度陈仓掩城府。只听得台上说书人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侯商周，谁见了台下庙堂云谲波诡，江湖风云起兮。

　　我站在高楼上，眺望着远方的残阳，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而楼下，此时已不知上演了多少场悲欢离合。

　　大褂长衫走遍人间清风路，一回头，却是甲胄红缨征战黄沙场，将军一杆长枪，挑起千帐灯火，挑断了戏台上等卿归来的执念。

　　“楼下这会儿是哪位角儿在演？”我没有回头，依然望着天边落日残霞。

　　“回楼主的话，是杨九郎。”我身后站立的姑娘无虞拱手回道。

　　“哦？”我挑眉，“平西王不在，他竟有心思上台？”

　　“说着评书呢，楼主要不去看看。”无虞又道。

　　“那便……去看看。”

　　我顺手拿起案上素琴边搁着的半张白玉面具，覆在面上，一头披散的青丝随意绾起一个发髻，慵慵地垂下。我转过身，向楼下走去，身后跟着刚才的姑娘。

　　楼下歌舞场，仍旧的高朋满座，座无虚席。自打德云阁接手了麒麟楼，这楼下的座儿就没空过。虽说不是金碧辉煌，彩绣罗绮，到底是江湖之地，端的是讲究清静典雅，珠光宝气那是朱门，咱究竟是腌臜地，不过是章台路罢了。

　　“哟，姑娘来了。”管事的迎了上来，到底是熟客，瞧着亲近。

　　“可还有座儿。”我淡淡回道。

　　“给您留着呢，知道您要来。”管事指了指位置，“您这边请。”

　　“姑娘慢着些。”无虞跟着管事在我前边带路。

　　这走这两步，也不知错过了哪出好戏，台下已然叫好两三回，喊声倒是震天响，赛得过铜锣唢呐声。

　　“就这儿了，姑娘，小的便先行告退，您有事儿吩咐。”

　　管事领到了位置，是靠窗的一处，离着前台也近。我轻笑答应，携无虞坐了，管事儿方才离开。

　　评书已说过了一折，这是新开场的。我瞧着刚喝过水上台的九郎，虽说笑着，却到底是不如往日精神，眉宇间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惆怅。

　　惊堂木一拍桌，大褂撩起坐下。

　　“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道走中央。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

　　惊堂木再一拍桌，台下已有了叫好声。

　　“今儿个，我和张云雷给大家……”杨九郎话说到一半，全场都安静下来。

　　我微微叹了口气。

　　“对不住，各位。”杨九郎起身，深深鞠了一躬，“今儿个对不住大家，实在是说不了，再次抱歉。”

　　杨九郎说罢，又深鞠了一躬，便下得台去。

　　“这怎么回事儿，咱们花钱听评书，这哪有先生撂摊子走人的？！”就有人闹起来了。

　　管事的忙上前去，安抚道：

　　“实在不好意思，各位。咱杨先生今儿个实在对不住大家。这么着吧，在下让李九春，李先生给大家说一段。有喜欢的有不喜欢的，喜欢的您留下，不喜欢的您担待，小的在此谢过。”

　　说罢，便唤来了李九春先生上来。

　　又是醒木一响定乾坤，我却无心再去听了。

　　这时，门外走来一姑娘，步子迈的有些急迫。我识得那人，是我长歌楼名唤阿悠的姑娘。

　　“楼主，出事了。”阿悠来我跟前，悄悄递给我一封密报。

　　我察觉不妙，低声问道：

　　“可是边关告急？”

　　“正是。”阿悠亦低声回我。

　　我忙打开密报，只见上面寥寥几字，用墨断续，显然是心境慌乱。

　　告急，平西王被困城中，三日必粮绝。

　　“楼主可要去救？”无虞问我。

　　“郭先生可知此事？”我并未答她，反倒先问过阿悠。

　　“郭先生应该是在我们之前，约莫一炷香前得知此事。”阿悠回我道。

　　“那先生有何打算。”我继续问道。

　　“不知。”

　　我轻蹙起眉，察觉到此事棘手，有些担忧。虽说平西王东征西讨已有数十年之久，身经百战，应不会身陷险境 可这回，真如信上所言，必是危急存亡之时。

　　“那，”我望了望台上，杨九郎离开的地方，心中暗忧，“此事九郎可知？”

　　“想来是不知情的，否则以他的性子，万不会有心情上台的。”无虞叹了口气道。

　　“那倒也是。”我亦长叹一声，不知说什么好。

　　正此时，台上九春已说到尽兴处，手舞足蹈是声如洪钟。

　　“只见此间风云变幻，他手持一柄钢枪，战的是昏天黑地，四海水竭。只听他大喝一声，‘贼人哪里跑！’便策马追将上去，一枪挑破对方咽喉。正此时，朝堂上，江湖内，亦是明枪暗箭，山雨欲来风满楼，这哇呀呀要掀起一场好戏……”

　　我暗暗捏紧了茶杯，透过窗看向远方的天空——

　　残阳将西，一弯明月挂在天涯，天边，仿佛被鲜血染红，那般摄人心魄。

　　“看吧，这就是德云江湖。”

　　我放下茶盏，长叹一声，转身离去。

（附上一张手残画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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