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原来我爱她

我刚上学的时候，她送我去学校，优雅而从容，她每天在邻居家打完牌，高兴了会给我带个糖人。

那天，她看到隔壁王奶奶向众人炫耀儿子买的新车，王叔叔替王奶奶打开车门，护送上车。她回家后蹲在地上就嚎啕大哭，我过去拉她起来，她一把把我推到，还拿出枝头抽我。她哭着说：“为什么？为什么？以前君玉在的时候，我什么时候怕过这种场面，都怪你这个扫把星，都怪你。”我被打的在一边哆嗦，然后我们相对无言，嚎啕大哭。直到她累了，才停下，我爬到屋里，换一身衣服，然后去做饭，因为我知道奶奶哭累了，会饿的。

事到如今我仍记得那辆车，空地的那面砖墙，打我的那根竹条。我记得那些翠绿的草，蓝蓝的天，锅台的灰，还有在那街道上奔跑的一条褐色的可爱小狗。

我记得一切。

我不知道奶奶为何反应那么大，但在那之后，奶奶摩挲爸爸照片的频率增加了，对我更差了。

我知道，奶奶又想起了爸爸，一个给她快乐，作为依靠的男人，她可以忘记一切，不可能忘记自己儿子送给自己的曾经，回忆曾经的美好，就更加折射出如今颓唐的如今。欢乐需要不断补充，只是没了欢乐源泉，她的痛苦更难磨灭。

我能想像，奶奶的人生之道，走得曲折疼痛而疲累。 她很痛苦，然后她也让我像她一样痛苦。 奶奶不明白，她的曾经是多么美好，她不明白，即使我和她一起，痛苦得眼泪每天都成串而落，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但这个世界真的不想要我们这点带盐份的水。

我恨我的奶奶。

“可我还是爱你，你还是我奶奶。”我坐在门口的墙边忍着眼泪，发信息给奶奶这样说。我哼不出歌，我甚至发不出声音。就像花木掩映中那眼古井。

我知道，现在的我病了，我对别人的接近太过于敏感，我知道那是错误的。 但是我的身体，我的心理，并不受我控制。 没有人比我更明白，天天担惊受怕，怕别人目光，是一种什么样的见不得光的的病。这种心里的病，致命的摧残着摇摇欲坠的人生。奶奶养育了我，也给了我这 个可怕的病。

我再也，再也再也不敢看刘玫和宋云哲，我不敢跟他们说话，因为自卑，不敢和他们接触，我觉得他们时刻提醒我，我是因为爸爸，才能走下去，是我害了爸爸，我觉得我低人一等，我是个杀人凶手。这种感觉能让我颤抖，让我慌乱，让我说不出话。 我只能逃。 逃避自己，或是逃避他们。

八、既然有机会，就走吧。

我去找宋云哲和刘玫。刘玫伸了伸食指，说：“这么多天，你该想明白了吧？我们不是因为水叔叔，只是因为你的才华，宋叔叔很欣赏。加油吧，这是机会，不是施舍。”

宋云哲笑着说：“就是，一个暑假，和我们在一起学习生活，多开心，又不用想家里的事。重要的是我们能变得更好，以后会更好。” 他伸手来牵我，我咆哮了起来说：“我不去！我不是你们的朋友！你们在骗我，为什么不告诉我奶奶的事？” 宋云哲大概想不到我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他愣住了，带着伤心看着我。 我发誓这绝对不是我想对他说的话，我……我不想他见到这样的我，不

伤害他，可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我忍不住哭了，我想，我现在可能像极了我奶奶当时对我的样子。

刘玫一脸无奈的表情，她走到我面前，看着我说：“你能听明白我们的话吧？不用回答，听就好了。”

我没有回答，我抱着膝盖，一直掉眼泪。纵然我知道，世界并不想要这点带无机盐分的水，但我仍无法制止这种可怕的，恐怖的生理分泌。 刘玫看着我说：“我大概能明白你在想什么，但其实我不懂你，我觉得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真正地推测到别人的心，那我就跟你说说我的想法吧。一开始，在美术教室的时候，我让你不要认真画，要让一让我。因为我明白，宋云哲是来想办法把你弄到他家去的。这家伙……如果看到你这么棒，一定就有了理由，嗯，他就是个这样的家伙，狡诈的。”

停了一下，她接着说：“但是呢，我是不想让你去的。我知道你喜欢宋云哲，但我怕你再接触与水叔叔有关的人，知道水奶奶所做的一切而愧疚。你大概不知道，你从一开始，目光就一直落在我的画上，眼神满是认真。” 我想哭却哭不出来。

“不过现在事情已经这个样子了，不如就一起去吧，你会有许多和我一样的朋友的，我保证。因为你是一个靠天赋异禀的女孩，是说到做到的我的好朋友啊。忘了曾经是怎么样的，遭遇了什么，但……一起去吧？怎么样？”

刘玫看着我。

我惊讶的看着她，说真的，不只她不明白我的心，我听她说完也才知道，我也从来没有明白过她在想什么。

宋云哲听着刘玫的话，居然红了眼眶，他抱住我说：“子涵，跟我回去吧，我爸爸一直在等你。”

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我无数次想过，他觉得我聪明，拥抱我的情景，但我没想到他会真的是带我走向光明的王子。他说：“你之前参赛的时候，不是说想挑战一下吗，说反正我们以后的人生会面临越来越多的挑战。那不如就现在，挑战一下自己？和我们一起？”

我最终还是和他们一起去了，就像他们所说，我认识了许多朋友，学到了很多的知识。

我把以前写的信带到坟前烧了。

我奶奶在三年前，我中考的时候去世，去接我回家。我舍不得她，惦记着她，怀念着她。于是每天给她写信，就像我还能和她说话一样。偶尔打她的号码，就像在骗我自己，她还活着，只是我没联系上一样。

奶奶是个不幸的女人，直到死去，仍没有得到幸福，仍是痛苦不堪。

我确实恨过她，因为她给我的人生，带来了一些痛苦。但是，但是，我是她养大的，那一点点的痛苦，又算什么。而真正的，最大的痛苦是，我失去了她，她连痛苦都不再给我了，完全地失去了，那才是真正的，最大的痛苦。

生命易逝。

我真正的失去了她，我独自面对人生，就像走在茫茫的荒野。后来，宋叔叔告诉我，奶奶在很久前就拜托宋叔叔照顾我，她还是在乎我的，我还有幸福存于心间。

一年后，我的画拿下了全国赛特等奖，随后，爸爸的最后一幅画也被我送到了美术馆。

清明，宋云哲陪我到奶奶的坟前来，他告诉奶奶，我过得很好，就像重生的红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