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老父进京恩赐短相聚 情痴不甘淋雨惹生疑（1）

一日不用当值，我正依在榻上看书，王喜笑容满面地敲了门进来，说道:“姐姐，喜事！”我放下书，起来道:“喜从何来？”王喜打了千儿，道:“万岁爷召了西北边陲的将领回来述职，马尔泰将军也来了，如今就在殿里回话呢。万岁爷对将军大为夸赞了一番，还加了俸禄，姐姐你说是不是好事？万岁爷方才还发了话，让姐姐与将军短聚一下，磕个头，也好尽尽孝道。”

我沉吟不语，心底里对这位白得的阿玛其实并无太多感情，连他长得是圆是扁都不知道，又何来欣喜？王喜只当我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笑说道:“我师傅让我告诉姐姐，让姐姐到箭亭处等着，等马尔泰将军觐见完了之后，自会带去见姐姐。”我方回过神来，作出一副欢喜模样道:“回去替我好好多谢谙达，等见完了我阿玛，定会亲自去叩谢万岁爷和谙达的。”王喜又笑嘻嘻地应了，自回去复命。

在箭亭里等了一阵，心里不免有些七零八落，绕着亭子踱了好几圈，既怕见到“阿玛”不知说什么好，心底里不由得又有些许期待，毕竟是“生身”之父，就算灵魂已换，躯体还是血肉相连的。

忽见八阿哥带着一名身穿官服的老者自远处行来，那老者年约五十来岁，面容清癯，颌下三缕长须，显得甚是飘逸，若不是身穿武将官服，一眼看去就是个文质彬彬的学者。我怔怔地看着他们走近，仿佛间似见到二十一世纪里的爸爸，面容虽不同，那种感觉与神态却是一样的，不由得霎时红了眼眶。

转眼二人来到跟前，我蹲着身子给八阿哥行礼，八阿哥抬了抬手道：“起吧，这里没有别人，不必多礼。将军难得进京，皇阿玛恩准了你们父女在宫中见上一面，有什么话尽管说，我在别处等着。若兰几日前得知将军到来，欢喜得紧，待会出宫后便一同接去府上相聚。”我又蹲着身子道：“谢贝勒爷。”马尔泰将军也抱拳行礼，八阿哥笑点了点头，便自去了。

八阿哥一走，我双膝跪地，对着马尔泰将军磕了三个头。马尔泰将军忙伸手来扶，说道：“孩子，快快起来。”话一出口，已是哽咽，我也不禁落泪，哑着嗓子喊了声“阿玛”，顿觉凄凄楚楚，似乎来到这里后所有的恐惧、无助、彷徨，以及对未来的无奈与无措，都可以让眼前名为“父亲”的人来替我承受一般，抽抽搭搭地哭起来。直哭得马尔泰将军也不禁举起袖子拭泪，说道：“好孩子，不哭了。”

我好不容易止住了泪，一番宣泄后，心里顿时轻松了不少，用帕子拭干泪痕，自己先笑了起来，说道：“太久没见阿玛，竟高兴得哭了起来。都是女儿不好，害阿玛也跟着伤心。”马尔泰将军也笑道：“之前听你姐姐提起，说你的性子比起小时候好了许多，现在看来，都是真的。一转眼十年了，阿玛原本还担心你入宫后会闯祸，如今看来不但没有，还深得皇上喜爱，阿玛深感欣慰，你额娘天上有知，也该放心了。”说着，神色黯淡下来。

我忙岔开话题，说道：“姨娘和弟弟们可好？”马尔泰将军道：“还是老样子。你两个弟弟如今也在军中当差，只是性子不够刚烈，不是武将的材料。”看着我笑道：“你自小顽皮好动，性子倔强，人又极聪明，我就想若你是个男儿身该有多好，定然能成就一番事业，可惜……”我低头不语，重男轻女的思想在这个年代里不是什么稀奇事，即便他如何疼爱我，也不可能如儿子般对我有别的期望。

默了一下，马尔泰将军道：“眼看着你也到出宫年龄了，皇上可说过给你赐婚的事儿？”我盯着不远处的一株老槐道：“没有，一切还是等候皇上发落吧。”马尔泰将军低头想了想道：“贝勒爷这些年来对你姐姐也算不错，若是可以的话……”我猛然打断道：“我不会嫁给他的！”马尔泰将军怔了怔，忽然叹了口气，沉痛道：“你姐姐的事，终究是我的错，虽说有逼不得已的原因，也怪我这个做父亲的无法护她周全。八阿哥性子温和，听说当日对这桩婚事也极是满意，原想着你姐姐嫁给他，慢慢就会忘了过去，如今看来，终究是毁了她的一生！阿玛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便是你额娘，没想到她留给我的两个女儿，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过得不如意，都是我这个阿玛不好！”

我闭眼忍泪道：“别说了，这些都不是阿玛的错。”马尔泰将军满脸心疼地看着我，伸手欲要拍我肩膀，手伸到一半停住了，深吸了口气道:“明天我就回去了，家里的事儿你无需牵挂，好好地照顾自己，我走了。”说着又站了一会儿，终是提步而去。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忽地有种此生再无法相见般的伤痛，喊了声“阿玛”，哭着跪倒在地上。

阿玛的脚步顿了顿，还是狠下心走了。我哭了一会，用手擦干眼泪，慢慢地往回走，还没到乾清门，远远地看见胤禛正从殿里出来。我慢慢走到他跟前，躬身行礼。他托着我手肘让我起来，见我脸上神色不对，声音平平地道:“怎么了？”我心里凄伤难辨，定定地盯着他看了半晌，扭过头要走。他在身后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站定，淡淡道:“你既然已经决心不管，又何必理我发生了什么？”咬牙疾步而逃，偏又听见他在身后叫道:“若曦——”

关于我出宫的事情，李德全曾经问过我的意见。玉檀说，他也曾在康熙跟前略略提过，康熙只是“嗯”了一声，再无其他话，如今他又来问我，我除了回答“全凭万岁爷与谙达安排”还敢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