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一：听凉风晚吟第一

虞欢颜你怎么总是在生气？

这世间不是所有人都有分明动人、轰轰烈烈的爱恨情仇的，比如说现下站在江澄面前这个眉山虞氏捡回来的名叫虞欢颜的小孤女，无论别人怎样欺负她，江澄怎么吼她，她也带着一抹羞羞怯怯的笑，这样问他。

江澄顿时没了办法，单手撑着自己的额头陷入了生平难得的纠结中。

……

虞氏这一辈的女孩——也就是江澄的表妹们，也像他阿娘一样，都是用花名做名字，比如虞墨兰，虞红梅，虞青茉，唯有这个小孤女叫虞欢颜，这就显出她在虞氏的尴尬与突兀来。

事实上的确如此，虞氏三房夫妇成婚多年都没有孩子，三夫人郁郁寡欢，三少爷就不知从哪里抱了个孩子，取名“欢颜”，以安慰三夫人。

似乎真是这孩子的功劳一样，三夫人日日逗弄抚养孩子，真的开心起来，身体也好起来，过了几年竟有了孕，生下了一个男孩，取名“虞映”。

全虞氏都为幼子出生而高兴，还在牙牙学语的欢颜的地位却悄然尴尬。

原先的三夫人在时倒还好，吃穿用度从来不会短着欢颜，也不许家仆嚼舌根子，但几年后原三夫人去世后，续弦进了门，欢颜的日子陡然艰难起来，后来续弦生了儿子，情况就更糟了，原三夫人生的一个儿子也连带着不好过起来。

虞氏家训“自强不息”，是以从虞氏出来的无论男女全都风风火火，性格强势刚硬，这一点从虞夫人身上就可以考证。家仆们原本以为欢颜会自此强势起来，然而没有，她反倒成了个唯唯诺诺的温柔小白兔，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于是大家也就习惯起轻视她来。

哪怕在欢颜暗自庇佑下长大的虞映，也对她十分差劲，每次与她说话，总是很不耐烦。

江澄时年头一次去到三房拜访，就看见了这一幕：一个少女站在一棵树下，从自己的怀里掏出糕点要塞到对面比她稍矮一些的少年手里，却被少年一巴掌打翻在地，少年皱着眉语气很不好地说着什么，少女却没有反驳，只低眉顺眼地去捡地上散落的糕点。

江澄因着虞夫人这一层关系，和外族的关系比寻常人更近一些，可他终究是客，虽然听说过三房的事，但不好插手，他于是并没有想管。

直到听见一声拔高的“你又不是我亲的阿姐”传来，他突然失去了理智，到那棵树下踹了满脸怒容的少年一脚，将还在捡糕点的少女拉起来。

少年被踹翻在地，有些茫然，片刻怒气油然而生，转过头去，一见江澄那张黑透的脸，怒气顿收，讷讷地叫道：“表……表哥……”

江澄（晚吟）怎么对你阿姐说话呢？

虞欢颜不……不要紧的，阿同就是这个性子，请表哥不要介意……

虞映字“天同”，阿同是他的乳名。

欢颜被江澄一吓，身体有些发颤，仍想去拉虞映，却发现江澄隔着衣料死死地拽住她小臂，有些赧然地噤了声。

江澄（晚吟）他又不是你亲弟弟，你对他这么好做什么？！

被戳中了心里隐痛之处，江澄的眼中浮现了若隐若现的血丝，回头又对欢颜吼道。

虞欢颜终归是家人……

欢颜被这一吼，吓得掉下眼泪，白皙的脸庞上不再有赧然的红，却仍旧温温柔柔地对江澄道。

江澄（晚吟）你把他当家人，他把你当什么？！你对他一片赤诚，他却把你的一片赤诚当作驴肝肺！

“表哥……我没有……”

江澄（晚吟）闭嘴！

虞欢颜表哥，你是不是……想起魏公子了？

江澄（晚吟）没有！你别跟我提他！我懒得管你这破事！

江澄一瞬眼眶就全都红了，也没疑惑欢颜是如何知道魏无羡的，猛地一跺脚将地上一块糕点踩了个粉碎，拂袖而去。

……

江澄这一晚注定是彻夜难眠的，只因为那人的名字又出现在他耳边，并且在他耳边反复地绕着，如同一个魔障一般退散不去。

那人最后掉下悬崖，江澄拿着三毒本来是想亲手结果他的，他们三人的回忆却像潮水般涌进他的脑海，让他浑身一震，三毒剑身也跟着狠狠地颤抖了一下，终究还是没能下得去手。

造成江澄如今人生的事桩桩件件无不跟他有关系，江澄却仍然在心底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这不该有的期待让他备受折磨，夜夜难眠。

今年是他掉下去的第三年，江澄的期待竟是愈发强烈了，如果虞欢颜没有提起他的话，江澄还可以忍耐压制，她提起了，却是让他再也不能忽视了。

魏无羡！你到底是不是还活着！你活着有本事就出来！出来让我亲手将你千刀万剐！让我亲手给阿姐一个交代！

江澄在心中怒吼着，视线却渐渐模糊了，他捂住了眼睛。

……

很显然，昨夜彻夜辗转难眠的不止江澄一个，虞欢颜眼底两片乌青，抱着一个小包袱站在江澄住处的门外。

虞欢颜表哥，昨日是我言行不当，为了向你赔罪，欢颜愿跟你回云梦，当牛做马赎罪。

她言辞诚恳，声音虽小却非常坚定，像是昨夜里打了很久的腹稿，江澄却冷笑一声。

江澄（晚吟）哼，那人犯的罪过，和你有什么干系，不需要你来赎罪。

江澄说完就往院外走，他原定好今天回云梦的，谁知小孤女拉住了他紫色的衣袖，声音带了隐隐的哭腔道。

虞欢颜表哥，带我走吧，我再也不想留在这里了……我可以帮你照顾金凌……

江澄却顿住了脚步，嗓子一下子干涩起来，头也不回地对她道。

江澄（晚吟）上车。

并非出于她能照顾金凌，而是一个失意而孤寂的人，突发奇想要拯救另一个和他一样的人罢了。

……

江澄跟虞氏的任何一位都没有打过招呼，就将欢颜带回了云梦，而虞氏竟像没有这个女儿一样一次也没有写信问过他。

江澄（晚吟）看来你在虞氏还真是仿若透明一般。

虞欢颜你为什么总是在生气？

江澄但凡说话，话中总不自觉带着三分讥诮，本就阴郁神色里也会一并有几分轻蔑。

常人道是怕他，莫不如说是因为他的性格不愿同他交游，于是偌大的云梦莲花坞，除了江氏弟子，常常只有江澄和金凌二人。

然而江澄和金凌，和莲花坞弟子都说不上话，于是乎这莲花坞内看似每天热热闹闹，其实在江澄心里凄清得很。

谁知这小孤女并不反感他这样的问话，反而温温柔柔地笑着反问他道。

江澄（晚吟）……我没有在生气。

虞欢颜正在喂三岁的小金凌吃饭，动作熟稔又细心，江澄见到这个场景，不自觉软和了一点语气道。

虞欢颜既然不生气，那为什么还要皱着眉头？

江澄顿了顿，紧皱的眉头松开一点，见金凌吃完饭就要往虞欢颜怀里拱，提着金凌的后衣领，也不在意金凌是个小胖墩，就将他提得双脚离了地道。

江澄（晚吟）这小子看见我哪次不是怕得要死，你才来这儿几日，竟同他这般亲近了？

虞欢颜你要是日日喂他吃饭，他也能跟你亲近起来的——不过你毕竟是他舅舅，就算不喂他他也照样亲近你的。

欢颜将碗筷放在托盘里，站起身，闻言柔和地笑道。

金凌（如兰）阿娘！阿娘！

小金凌在空中怎么手舞足蹈也挣脱不开，于是奶声奶气地叫一旁的欢颜。

江澄听到这段却是一愣，怔怔地松开了小胖墩的后衣领。

虞欢颜阿兰乖，我是姐姐，不是阿娘。

欢颜注意到江澄的小动作，微不可察地摇摇头，蹲下来摸摸金凌毛茸茸的小脑袋，对他道。

金凌（如兰）我……我讨厌舅舅！

金凌两只白白胖胖的小手臂将欢颜揽了个满怀，欢颜索性将他抱了起来，金凌看到一脸阴郁的江澄，对他做了个鬼脸道。

江澄（晚吟）你这臭小子，我还讨厌你呢！

江澄回过神来，心里也没真的生气，嘴上却对金凌道。

舅甥两个互相做了个鬼脸，谁也不理谁似地都撇过头去。

虞欢颜阿兰乖，其实舅舅最喜欢阿兰啦！

金凌（如兰）真的吗？

虞欢颜是呀，不然你让舅舅抱你，看舅舅抱不抱你不就知道了？

欢颜对金凌说完，小胖墩竟然真的朝江澄张开了手臂，江澄有点愕然地抱过了他。

虞欢颜你看，孩子不就这样吗？

欢颜笑了笑，抱着托盘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亿万君：啊啊啊挣扎了一下还是把番外放出来了，希望大家喜欢鸭。曾经说不想把番外在这里放出来的我真香了……然后再跟大家呱唧一句欢颜的设定吧，欢颜是个温柔的人，跟师姐很像，因为我感觉温柔的人可以安慰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