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水果店

晚风不许鉴清漪。回廊沿江一畔挂了精致的八角灯笼，在夜色中莹莹发光，落下一圆圆淡淡的暖色光晕。

韩笙月找到季秦淮的时候，那人正背靠着红漆圆柱侧坐在江畔回廊上，侧脸望着江水滔滔，一抹光亮不偏不倚照亮他优越的侧颜，削减了几分清冷，反添上几缕温和，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株不知道从哪里拔来的狗尾巴草，颇像个翩翩世家少年郎。

唇畔悄然露出一抹浅笑。

这段日子他们之间的接触愈发多了起来，早餐互相帮忙带，午餐晚餐挤在同一个小帐篷里吃，晚上下戏回酒店常常拼车走，季秦淮也终于肯好好地听她讲戏，偶尔还会主动找她对戏。虽然对于那条引爆全网的微博始终只字不提，但至少不再躲着她抗拒她，反而定时定点地发消息提醒她吃饭吃药喝水休息，严格得像只上了发条按点报时的小闹钟。

站在季秦淮身后五六米处，韩笙月笑着开口:

“怎么坐在这里?”

大约是偷懒被人发现感到了心虚，只见小朋友反应格外迅速地转过身，眼睛瞪得很大，看见是韩笙月的瞬间才松了口气，抓着自己的狗尾巴草站起来。

“这里安静。”

季秦淮顿了顿，问，

“收工了?”

韩笙月摇头:

“正在转场，还有几幕打算今天拍完再收工，可能会有点晚。不然你别等了，先回去休息吧。”

季秦淮迟疑了一瞬，被韩笙月敏锐地捕捉到，柔声问:

“怎么了?”

只见对方揉了揉脖子，半晌才吞吞吐吐不太好意思地开口:

“就是... ..就是有场戏还不太明白，想问问你。”

几乎是在一瞬间，韩笙月便反应过来季秦淮指的是哪一场。

影片的横店部分已进入杀青倒计时，按照通告估计会在一周内结束，之后要转场去浙江东钱湖畔山上的一座宋代古寺实景拍摄。剩下为数不多的场景却偏偏都是整部电影最重要的戏份，对每一处情绪的要求比之前更高更严苛，因此即便韩笙月已经教了季秦淮许多技巧和情感表现方式，压力仍旧与日俱增。

在这其中的重中之重，便是季川决定奋起反抗，却眼睁睁看着楚泽揽下一切罪责身死面前，终究心灰意冷的那一幕。

这也是韩笙月的杀青戏。

这一场的情感变化大起大落，情绪异常复杂,季秦淮毕竟在文艺片领域是个新人，需要导演帮着讲戏分析才能明白如何处理和表达一层一层的细腻情感，而出于私心，韩笙月竟然有些庆幸季秦淮的经验不足。

“那你也先回酒店，等我这边结束回去找你。”

季秦淮当即想要说点什么，刚张开嘴就被韩笙月拿话堵了回去:

“我想吃芒果，帮我去买好不好?”

除了保护身体健康这样原则性的问题，无论韩笙月提什么要求季秦淮都会百依百顺，因此即便知道吃芒果不过是韩笙月想让他早点回去休息的借口，他却乖乖地答应了。

助理小A开车将季秦淮送到了附近一家水果店,季秦淮亲自下车买，可他习惯了被人投喂，平时都是生活助理买好塞进冰箱，或者父母给他邮寄过去，在挑选水果方面实在是一窍不通,于是只能冒着身份被戳穿的风险求助老板。

老板是位和蔼的中年大叔，虽然不大关心娱乐圈，但多年在影视城边上做生意，见惯了艺人和游客，看这孩子全副武装的模样就知道是在横店拍摄的明星，于是一边帮他挑芒果一边善意叮嘱:

“哎呀，你们这些明星工作这么忙，平时就是该多吃点水果，对身体好，看看你们节食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季秦淮最近遭遇太多的确瘦了不少，甚至害得造型师不得不把戏服按新尺寸又改了一遍。老板这一番话听起来就像关心小朋友的长辈，很亲切，于是询问:

“老板，请问还有什么当季水果比较好吃的?”

老板指了指后头那一排水果摊，在灯光下个个都显得诱人，“喏，妃子笑荔枝，今天早上刚从广东空运过来的，特别新鲜，樱桃、桑葚、小番茄都是当季的，要是担心不甜可以拿一个先尝尝，其他的我看看啊....

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季秦淮忽然回过头朝店外看了一眼，眼神骤然发冷。

坐在车里一直注意着季秦淮情况的小A见状，立即遥遥地比手势询问是否出了什么事。

季秦淮无甚感情的视线在漆黑的夜色中凌厉地扫视了一圈，路灯昏暗，只看得见摇曳的树影与停靠在路旁的车辆，并未发现其他异常，沉默了片刻，不动声色地冲小A摇摇头，这才转身继续认真地听老板介绍。

“哦，还有西瓜这几天刚上市，尝个新鲜。”

老板乐呵呵地弹了弹手边黑绿相间的西瓜，发出清脆声响。

反正韩笙月除了大蒜之外对任何食物都不挑不拣，季秦淮每样都买了一些，西瓜整个买回去吃不完就请老板劈了一半，切块装盒，最后大包小包地拎回酒店。

这几日拍的都是牢狱戏份，妆容憔悴，服饰简陋，搞得灰扑扑地坐在幽暗地牢里，受刑时被绑在架子上，冷水劈头盖脸地泼过来，再画上伤痕累累的特效妆。对于季秦淮这种轻度洁癖患者而言，演戏时全身心投入倒也不会计较,可一下戏便觉得浑身难受，因而一回房间，把水果放进小冰箱，季秦淮就拿了换洗衣服准备去洗澡。

刚脱掉上衣，门铃声就响了。季秦淮下意识看了眼手机锁屏，才过去一个小时不到。

不是说还有好几幕么?按照韩笙月精益求精的严格标准，有时一个普通镜头都得磨上半个多小时，怎么这么快就拍完了?还是说，只有他总是达不到韩笙月的要求，才会屡屡被喊卡重拍?

心里感慨前辈们的优秀演技，思考着自身的差距和进步空间，听见门铃又响了几声，季秦淮只得手忙脚乱地把衣服重新套回去，再走出浴室去开门。

“怎么这么快——”

打开房门的瞬间，一只黑压压的相机镜头直直怼上了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