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光是握不住的

回家的计程车上，季秦淮习以为常地忽略了司机师傅抬头借用后视镜的频频打量，扭过头看窗外。

车玻璃上带着没有洗干净的雨渍，阳光透过玻璃照进里头，落在自己腿上也有斑斑点点的阴影。风和日丽的周末，路旁有不少情侣手牵手逛街，亲昵地就着同一根吸管喝饮料，美好得像玻璃橱窗里的八音盒，只要上了发条，就能演奏出清脆动人的音乐。

于是给人们传递了一个幻觉，好像只要喜欢，就能好好在一起。

可喜欢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季秦淮之前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年纪小，感情经验也不丰富，没有理解得太深刻。

又或许是因为他喜欢的乐高、摩托车，都是只要努力去做就好，只对一个人负责，只承担一个人的后果，无论成败输赢都只是自己的事，无关乎其他，不必害怕拖累别人，所以就能毫无畏惧勇往直前。

于是理所当然地觉得，喜欢一个人应该也不算太难。

但是喜欢韩笙月完全不一样。

就像站在抗疫前线的医护人员，平时不小心划伤了手，也只要贴一个创可贴就好。可当他们的肩膀承担起别人生命的重量，当患者将希望与信任寄托在他们身上，一切都变得神圣严肃不可侵犯了起来。

感情里也是一样的。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关乎另一个人的喜怒哀乐，要付出的不仅仅是简简单单的一句告白，而是真真正正要为另一个人负责。于是区区喜欢会变得不堪一击，尤其是——

他竟然要韩笙月拉着他走。

他怎么能让韩笙月拉着他走。

之所以会喜欢上韩笙月，就是因为一开始两人就势均力敌，从籍籍无名一路相互扶持着成长，走着对方在走的路，做着对方在做的事，历经千辛万苦而后共同站在顶峰笑看过往，成为了对方生命里浓墨重彩不可磨灭的部分;

就是因为他们两个的性格有所相似又能够互补，一个高冷骄傲，实际上却缺乏安全感，一个温柔淡泊，骨子里却有自己的坚持，如同针尖对麦芒，从来没有谁输给了谁、谁不如谁一说。

只是因为他们始终肩负同样的筹码，站在平衡的天秤两端旗鼓相当，于是分则各自为王，合则天下无双。

如果曾经令他引以为傲的那座天秤倾斜了，谁还能站得稳。

“到了。”

计程车开不进小区，在门口靠边停下。这处公寓是他从海外回国发展后，公司帮忙找的。他嫌麻烦，又或许是因为长情，所以从来没换过。

季秦淮付钱下车，双手抄在裤子口袋里，沿着这条他曾独自走过无数次的路一步步往公寓方向去。

可笑的是，韩笙月不过陪他走了几次，而今重新变回一个人，他竟然开始不习惯。

慵懒的阳光将他的意识都晒得恍恍惚惚。

一脚踩在某个井盖上的瞬间，砰的一声，像是赛道上标志比赛开始的枪响，脑海中应声闪过了一道亮光。

——季秦淮，你愿不愿意做韩笙月一辈子的男主角?

唇角恍然溢出一缕似有若无的浅笑，轻飘飘得像漂浮在空气里的尘埃，只有被阳光照亮反光的时候才有存在感，可被风一吹就再没了踪影。

一辈子啊，他怎么会不愿意。

他只是不能够。

不能够心安理得地接受韩笙月无条件地对他好,.不能够为了一己私欲去冒把韩笙月拉入凡尘的风险，不能够放下那可笑的自尊心容忍自己低旁人一头。你看，他多自私，到头来为的不过是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让韩笙月喜欢。

其实他早就明白了不是么。

那天也是在这里，一道光束越过韩笙月照在他手心，温暖的光芒晒得掌心发烫。他一时不清醒，以为自己能够抓住，就真的收拢指尖试图去握住那道光。

却忘了光是握不住的。

手指落空的瞬间，像是亲手将那枚一直被小心翼翼地护在心里的泡沫捏得支离破碎。

于是心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