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医生“韩笙月,你病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听到这句话。
仿佛吊在天花板上的一盏白炽灯,光亮白得太过刺眼,她明明早已习惯了呆在这样的环境里,可每每抬头直视时仍会一阵恍惚。
坐在偌大的心理咨询室里,她木然地垂眼盯着脚尖前瓷砖上的一道黑色裂缝,眼神没有聚焦。良久才苍白地回答:
韩笙月(楚泽)我知道。
但她究竟病到了什么程度呢?没有人告诉他。可是能让他那趋炎附势的经纪公司在自己刚刚获得戛纳影后炙手可热风头无两的时候,瞒着所有人以息影进修之名将自己强行送出国塞进一家私人疗养院,强制拿走电脑手机剥夺了她跟外界的所有联系,应该真的不是什么简单的问题吧。
韩笙月扭头望向窗外。
不可否认疗养院的条件很好,大片的绿色草坪,清新的林间空气,鹅卵石铺成的小路,红瓦白墙的建筑最高不超过三层,仿佛真的身处于美国宁静的乡村度假,抱着把吉他便能心情愉悦地哼唱起民谣。
大概是考虑到她并不很擅长英文,安排的心理医生是中美混血,说起中文来虽然有些口音但好在表达流利。韩笙月不禁觉得,公司还真是挺贴心的。
却也不能掩盖他们以休养之名对她实行监禁的事实。
心理医生“韩笙月,”
心理医生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温柔循循善诱,
心理医生“中国有一句话叫做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认为我们或许还是应该先从根源谈起。我明白那对于你并不是一个愉快的记忆,但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将近三个月时间你一直都在逃避它。我希望你能问问自己为什么不敢面对...”
韩笙月却面无表情的开口:
韩笙月(楚泽)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她难得会这样没有礼貌地打断别人的话,这表示他没有任何谈下去的欲望。
心理医生并没有生气。他遇见过上百成千的病人,再激烈的拒绝治疗方式都遇见过了,就是眼前的病人寻死觅活都能继续聊下去,更何况是韩笙月这样自始至终都谦逊有礼的患者。
最初拿到韩笙月的病例时,心理医生是惊讶的。她以为是重名,否则如何能解释那位半个月前刚刚在法国捧起电影界最高荣誉之一的女人,突然被人送到这家极为私密的疗养院来。在这里住着的许多都是患有精神疾病的美国,上流阶层,或者是以“疯子”之名被某些家族送进来隔离的弃子。所以当这张在全世界各国的电视和网络上循环了近一个星期的面孔出现在这里时,心理医生想,她大概也会和这些人一样,再也没有机会出去了。
但事实上,韩笙月跟他们全都不一样。
旁的病人无论是真病假病,都日日歇斯底里地反抗,用尖利的叫声、摔砸东西甚至是威胁结束生命来妄图证明他们是清醒的,殊不知正是因为如此才从来没有人相信他们是正常人。唯有韩笙月,始终保持着那副清冷自持洞若人心的模样,不吵,不闹,什么都理解,什么都接受,安安静静地遵循着所有的安排,就连唇角的弧度都精确得与电视里的照片不差分毫。
她是一个绝对理智的人。
虽然,绝对理智才是治疗的最大障碍所在。
于是心理医生第无数次对这位患者说:
心理医生“如果你想康复,必须要积极配合治疗。”
可于韩笙月而言,这句话太平淡了,平淡到根本无法给予任何一丝的希望,也无法产生任何一丝的动摇,平淡到所有人都懂得这个道理,但能做到的又少之又少。她不由得想,既然明知做不到,何不放弃。
医生忽然又换了一个问题:
心理医生“那么,你有想见的人吗?”
仿佛一颗突然投进湖心的石子激起几道涟漪,韩笙月沉默着,眉头却几不可察地轻轻一皱。
敏锐地捕捉到那一闪而过的波动,心理医生仿佛看到了希望,连忙顺着这条思路继续轻声问她:
心理医生“你离开的时候,是不是还没来得及跟他道别?”
脑海中却恍然有一个面孔如流星般划过,擦过大气层时迸发出耀眼的火花,她下意识地去捕捉却连火星子都没有抓到,顷刻间一颗纹丝不动的心微微一颤。
可她依旧没有回答。
心理医生也没有着急地催促,只是仔细地观察他的反应和微表情,试图找到这个完美得仿佛没有瑕疵般的女人身上的突破点,语速缓慢地轻声引导她的思路:
心理医生"想过见到他之后,要做什么吗?比如,一个简单的拥抱.....”
韩笙月终于抬眼,把落在瓷砖缝隙上的视线移到面前这位心理医生的脸上。
心理医生不由得一怔。那看着自己的一双眼睛干干净净不染纤尘,令人能够清晰地看见她眼中的情景,甚至清晰地映照着天花板上那盏灯的光亮,却深邃得宛如吞噬一切的黑洞般,将一个正常人应该拥有的喜怒哀乐统统蚕食得一干二净,只剩下风平浪静。
那是一双极度平静的眼,却不显得死气沉沉,泛着微微的波澜仿佛温柔的光亮,却温柔到虚假。这是她对所有人设的防。
可事实上现在没有任何人有能力伤害他,除了她自己。
她真正防的,是她自己。
另一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