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慈从延禧宫走出时,已是正午。
日头明丽,照得紫禁城内的琼楼玉宇熠熠生辉。燕慈抬头望了望天,只觉那檐上的琉璃瓦耀得她发晕,身子不由得晃了晃。一旁的彩霞赶忙扶住了她。“福晋,您没事吧?”
“我没事。”燕慈摆了摆手,继续朝前走。
彩霞瞧着燕慈苍白的面色,心中好不心疼。想到她这两日茶不思饭不想,总是精神恍惚,忍不住道,“奴婢知道福晋思念主子,可您也要爱惜自己的身子啊”。
燕慈无奈地撇了撇嘴角。
自那日富察·静姝与她摊牌后,荣亲王府的“消息”便不胫而走,似乎一夜之间,宫中之人都知道了五福晋终日郁郁寡欢、“思念成疾”,甚至于令妃娘娘今日特地将她召进了宫,好好疏解开导了一番。
燕慈心中了然,这是“聪明”的富察·静姝所为,为她突然的“离世”埋下伏笔。
对于众人的误解,燕慈并不多言。虽然她并不是所谓的害了相思病,但也全然没有了解释和强颜欢笑的心思。
富察·静姝那日对她说的一番话,如同晴天霹雳,令她痛不欲生。
为保所爱之人安宁,为免心爱之人受牵连,她愿意做任何事,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
可她却突然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只因明月见燕慈憔悴得厉害,意欲请大夫前来一看。提到大夫,燕慈这才想到自己已多日不见月信。加上身体异样,不由有了一丝怀疑。
怕富察·静姝起疑,大夫自然是不能请的,好在燕慈在云南神医身旁呆过,知晓验孕的古方。
确认自己有孕之后,燕慈当真是悲喜交加。
“我居然......居然......怀了孩子了!”燕慈笑了,笑着笑着却又哭了,
“永琪,你知道吗?我们有孩子了,你要做阿玛了。”
她多想亲口告诉自己的夫君,可是,却永没有机会告知了。
燕慈从淋漓的泪水中抬起头来,很快镇定下来,做出了决定。
她要保护好他们的孩子,悄无声息地“消失”。
要她斩断与永琪的这段情,已无异于要了她的性命,所以,死有何惧?可她腹中的胎儿何其无辜,她实是不忍心。为了她和永琪的这点骨血,她也不能轻易放弃了生命!永琪不在,身边没有可信任之人,绝境之中,她更要靠自己。
然而,要骗过狡猾的富察·静姝,谈何容易!
离她给出的期限越来越近,自己却仍未想到任何办法。思及此,燕慈不觉心生忧虑,低声长叹。
“福晋?”彩霞担忧地上前。
燕慈缓了神思,道,“彩霞,我还不想回去,你陪我四处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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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人行了一段路后,燕慈驻足在一座精巧的亭子前。
“这座亭子,看着有些眼熟啊。”
“福晋,您忘啦?您曾经在这和主子和晴格格一起饮酒赏月啊!”
“对呀!”燕慈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怪不得我觉着眼熟呢!”
这座凉亭位于如意馆附近,地势略高,是夜晚观星赏月的绝佳地段。
那时晴儿刚回宫不久,永琪不知从何处得了一坛云南米酒,燕慈便拉着永琪邀了晴儿一同来此赏星、赏月外加赏酒。
晴儿道老佛爷有事寻她,只小坐了一会儿便走了,留下她和永琪在此对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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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朗星稀花影瘦,亭下清风透。
燕慈酒量并不好,三两杯酒下肚,人便飘忽起来,
“来来来,我们再喝一杯。”她嘻嘻地笑,神态已是朦胧欲醉。
永琪按住她的杯子,柔声道,“小燕子,你醉了,别再喝了。”
“我哪有醉啊!我还要喝!”燕慈晃晃地站起身来,“诗里不是说举杯了邀明月一起喝么?我也要邀明月!”想了一想,又道,“我不止要邀明月,还要邀彩霞,还有永琪!”
她歪着脑袋四下看了一圈,“咦?明月呢?彩霞呢?永琪呢?怎么通通都不在。”
永琪无奈地笑了,看她摇摇欲坠的模样,又赶忙起身扶住了她,“好好好,你要邀谁都可以。你先坐下,别摔着了!”
燕慈哪里肯坐,倒是踩着花盆底鞋忘形地转起了圈。旗头上红艳艳的穗子甩到了永琪脸上,随后整个人都跌到了他怀里。
永琪垂眸,将她的天真娇憨之态尽收眼底,心中陡然泛起柔情。
“小燕子......”他不禁低低地唤。
燕慈却抬手指了指悬于天上的圆月,格格地笑了起来,“我知道了,原来啊,明月在天上呢!”
永琪苦笑着叹了声气。
这只可爱又折磨人的燕子啊......连喝醉了唤人,都把他排在了最后。
“是是是,明月在天上,彩霞在天上,”他宠溺地抱着怀里的人,语气微微有些泛酸,“至于永琪......他大概也在天上吧!”
“不对不对,永琪不在天上,”燕慈摇摇头,眼中渐有迷离之色。
她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左胸口,“他在这里......”
皓月当空,映照出永琪眼底的波光涌动,他扬起嘴角,微微而笑,
“小燕子,原来,我竟一直在你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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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永琪,你一直在我心里。虽然事后我狡辩说这些话是酒后胡说,但这,真只是“狡辩。”
你就在我心中,
从前,现在,往后......一直都在。
凉风吹过,回忆散去,徒留眼角的湿意。燕慈立在亭中许久,直到小腹有些隐隐作痛。
未免节外生枝,有孕一事,燕慈未告知任何人,连明月彩霞也小心翼翼地瞒着。好在孕初不适的症状大抵也就是“不思茶饭”导致的胃部不适,倒也容易遮掩过去,只小腹时不时的微疼有些麻烦。
燕慈揪住手中的帕子,掩饰地扶住石桌坐了下来。
隐痛缓解之后,燕慈刚舒了一口气,便听到温厚的声音响起,
“臣赫舍里·翰轩参见五福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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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慈抬眸,见来人着一袭浅蓝素缎长袍,恭敬地立在亭外。
“赫舍里·翰轩?”燕慈有些意外,“你怎么在这里。”
见他还低头端端地行着礼,燕慈遂扬了扬帕子,“免礼了免礼了。”
翰轩谢过燕慈抬起了头,想了一会儿才有些迟疑地开口,“臣去如意馆路过此亭,看到五福晋,便想来问问那‘日升月恒鸟音钟’。”
他知道自己冒昧上前的举动并不妥当,听说五福晋近日相思成疾,定不会有心思理会于他。
但方才见她站在亭中发着呆、形神消瘦的模样,他心一沉,便鬼使神差、不由自主的地上了前来。
既然上得前来,那也只能硬着头皮找个理由。
“日升月恒鸟音钟?”燕慈怔了怔,抬手指了指一旁的石凳,“你不用总站着,进来坐下问好了。”
翰轩掀袍迈入亭中,却仍是恭敬地站着,与燕慈保持了合适的距离。“谢五福晋,臣站着说便可。”
宫内无人不知五福晋大而化之,不喜繁文礼节,但这宫中乃是非之地,他需得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此番已是鲁莽行事了,断不能再教人落了话柄,给燕慈惹来麻烦。
“好吧,随便你。”燕慈并不勉强,在这宫中呆过许久,她已明白,有时保持距离,是适当的保护。保护自己,亦是保护他人。
翰轩抬眼见燕慈苍白的脸上不见半分神采,心中一叹,敛了敛神道,
“五福晋,臣想了解下钟表的情况......不知那‘日升月恒鸟鸣钟‘走时可准?各类器件可有损坏,需不需要修整......”
鸟音钟,损坏?修整?
燕慈若有所思地听着,一个大胆的计划渐渐在心中成了型!
这个赫舍里·翰轩,确实担得起令妃娘娘说的“君子”的称号,
他,该是个值得信任之人吧。
那么,就赌一把吧!
少顷后,她舒展了眉目,“‘日升月恒鸟鸣钟’被我不小心弄坏了。它是皇阿玛御赐之物,也是我的心爱之物,明日我就派人送去你府上。”
她顿了顿,郑重其事却又意味深长地对着翰轩道,
“请大人......务必好好检查,好好修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