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表修复室里的空气很安静，只有各式钟表滴滴答答走动的声音。
“筱薇，你有没有想过，真相可能比你想象的还要残酷！”
祥叔从一桌子钟表零件中抬起头来，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居然和李师傅一模一样。
赵筱薇只稍愣了一下，疑惑的表情转瞬即逝，她腾得站了起来，
“祥叔，不管真相是怎样的，我都想知道！”
祥叔不说话，看着面前这位年轻女孩，看着她倔强而坚定的表情。
她从来就是这么犟的，谁都拿她没办法。
沉默了一会儿后，祥叔捋了捋花白的头发，转身走到陈旧的木柜旁，打开吱嘎作响的柜门，取出一件东西。
待盖在上面的红色丝绒锻布被掀开后，赵筱薇才看清楚，原来，这是一座钟。
铜镀金的亭式钟，钟顶为龙脊方亭，面板中央为三针时钟，钟正面嵌蓝玻璃，最为特别的，是厅内杠上立了一只黑色的燕子！
“日升月恒鸟音钟！”赵筱薇惊喜得叫出了声。
祥叔点点头，“对，五福晋的‘日升月恒鸟音钟’，是制钟处的太祖师傅做的。”
“太祖师傅？制钟处的太祖师傅？”赵筱薇聪明，很快反应过来，
这太祖师傅难道就是赫舍里·翰轩？
她不禁在心里惊叹，祥叔果然是故宫博物院的活历史啊，那他知道的，一定就是事实真相！虽然，这真相可能出人意料，可能鲜血淋漓......
“这钟年代久远，走时已经不准，前段日子我拿过来调整了一下。”祥叔戴上眼镜，伸手给钟上了弦。
古老的钟又有了生命，指针有节奏地律动，不疾不徐地，似在唤醒沉睡的记忆。
“该从何说起呢？”祥叔轻叹一声。
赵筱薇想了一想，“就从他们夫妻恩爱，却没有孩子这里说起吧？我知道五福晋从小身体不大好，但是宫 中御医那么多，还不能帮她调理好身子吗？”
“是有人暗中作梗。”祥叔略显苍老的嗓音里透着几分唏嘘，
“那时，五阿哥已经分府出 宫，有了自己的府邸。
而皇上民间的格格已出嫁，晴格格也随太后回了五台山，五福晋倍感失落，这个时候她认识了富察家的二小姐富察·静姝。
富察·静姝表面上与五福晋交好，暗地里却在使坏。她送给五福晋一只颇为精致的珐琅彩瓷碗，五福晋非常喜欢，平时吃饭都用它。
但是她不知道，这瓷碗烧制时掺入了特殊的药材，无色无味无毒，却性极寒，五福晋本来就宫寒，不易怀孕，平时的调理抵不上这极寒之物的侵袭，所以就一直怀不上孩子......”
“最毒妇人心！”赵筱薇料想得到宫 中有尔虞我诈，却没想到手段会如此卑劣。
背上冷汗涔涔，她怒不可遏，“卑鄙、无耻！真是可恶至极！”
祥叔顿了一顿，继续道，“好在五阿哥并不不太在意有没有孩子。
如果不是清缅边 境烽烟再起，他再次出征，他和他的福晋还会是那对神仙眷侣，在自己的府邸过着羡煞旁人的恩爱生活。”
“那......是不是五阿哥走后，出了什么大事？”赵筱薇的心砰砰直跳，她有种不详的预感，“是有人害五福晋吗？难道......也是那个富察.静姝？”
祥叔点点头，
“除了富察·静姝，还有一个人。”
“谁？”
“六 阿哥永瑢！”
昏暗的灯光下，祥叔的白发根根分明，细微颤动，无声地传递他内心的愤怒。
“乾隆中期，八旗中地位最低的汉军旗开始遭各方排挤，旗中众人怨声载道，常有造 反的谣言传出。
当时的六阿哥永瑢参与了《四库全书》的编纂工作，接触了很多文人学者，利用职务之便，他轻而易举地得到杭州知府方之航的几卷手稿，
而富察·静姝善于临摹字迹，她与永瑢狼狈为奸，从中挑出一首诗，改了一字，将它打成了“反 诗”，待五阿哥一出征，她就以此去要挟五福晋。”
听得出来，祥叔已经尽量克制自己，可简短的每一字每一句，仍是带着刺骨的凉意侵入赵筱薇的体内。
乾隆时期的文字 狱 有多恐怖，赵筱薇是清楚的。而乾隆生性多疑，宁可错 杀也不错放，无数无辜的人都丧命 于其刀下。
这两个人怎么会恶毒至此？
如果不离开五阿哥，那首所谓的“反诗，”定会害死方家数十口的性命，甚至会连累到五阿哥自己，但是，如果离开，五福晋又如何能割舍得下那段感情？
当时的五福晋，一定痛得心肺俱裂，肝肠寸断吧？
眼睛不知为何模糊了起来，心脏好像被撕裂了一个大口子，剧痛无比，浑身的血液也一点一点开始冰凉.....
“我这是怎么了？”赵筱薇察觉自己的异样，照例想喝杯热水缓一缓，抬起僵硬的手臂，好不容易碰到了身边的杯子，却无力握住，失手将它打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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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脂玉的茶杯“哐当”一声砸在青石砖上，碎成了一片一片。
“明月、彩霞......”燕慈怔怔地望着碎片，思绪混乱已极，“杯子又被我打碎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前段时间打破了珐琅彩瓷碗，今天又打破了茶杯......
“不必叫了！我早就将她们支出府去了！”一个女声响了起来。曾经悦耳婉转的声音，如今听着却异常尖利刺耳。
燕慈陡然一震，抬起了头。
对面站立的女子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身姿妙曼 ，松松地绾起青丝，斜叉珠联璧合，垂银星弦月以衬之。
富察·静姝……明明娇艳若花，面带温婉纯善的笑容，眸底却阴冷无比。
目光微转，燕慈的视线触及她手中诗笺上的字迹，顿时回过神来。
她幼时不曾好好读书，认不全字，但是阿玛的字迹还是识得的，而这首诗，她也有些印象。
可要说它是一首反诗，她不相信！绝不相信。
“我阿玛不可能有谋反之心！”燕慈扶住案几站起来，昂着头，坚定地说，“绝不可能！”
“呵！”富察·静姝终于褪尽了最后一丝伪装，
“你阿玛有没有谋反之心可不是你说了算的。只要朝上文武百官说他有，只要当今圣上说他有，那他便是有！”
她盯着燕慈，“现在六阿哥都觉得诗内有谋反之意，你猜，如若我将此诗交给皇上，皇上会是何反应？”
她勾起唇角，眸底的神色更显冷酷阴暗，“你们方家的下场......会不会比内阁学士胡忠藻更惨？”
“内阁学士胡忠藻！”燕慈脸色一变。
内阁学士胡忠藻的“冤案”她听说过。
当时她曾问永琪，皇阿玛怎么能因为一句诗就断定胡大人有造反之意，继而残忍地将他和族人统统杀害？
她记得当时永琪表情沉重，长叹一声没有回答，还是紫薇说了一句：“小燕子，皇阿玛也有皇阿玛的无奈，有些事，他只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那么，皇阿玛也会像处置胡大人那般处置自己的阿玛......和全族吗？
还有永琪，他会怎么样？会......被连累吗？
燕慈不禁打了个冷颤。
似是看透了燕慈的心思，富察·静姝冷然一笑，“方燕慈，你扪心自问，你配做永琪的福晋吗？”
“皇家重视子嗣，可成婚多年你都未替他生下一男半女，
她一步一步逼近燕慈，“宫闱倾轧残酷无比，他本就如履薄冰，如今他岳父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他必被牵连，皇上若因此对他起了疑心，轻则，他会前途尽毁，重则，恐有性命之虞！”
她的眼神愈加凶恶，甚至带着凌厉的恨意，“他是大清最优秀的皇子，而你呢？一个无德、无才、无能的女人，却要一步步将他毁了！”
盛气凌人的模样，咄咄逼人的气势！
燕慈被迫得步步后退，额上悄然沁出了汗滴。
她不是柔弱怕事、任人欺负的性子，此时面对这一番指责却是毫无反驳之力。
只因桩桩件件，皆是残酷的“事实，”如尖刀，如利刃，一刀一刀切割着她，宛若凌迟 ！
富察·静姝打量着面色苍白的燕慈，继续冷冷开口，“若我是你，将永琪害成这样，别说留在他身边了，我恐怕连活在这个世上的勇气都没有！”
燕慈从这句话中听出了些言外之意。
她是......要自己死吗？
或者，要用自己的性命交换些什么！
毕竟，诗在她手上，而如果皇阿玛不知道这首诗的存在，方家就不会有事，永琪也不会有事！
燕慈狠狠咬住自己的唇，直至唇角渗出了丝丝鲜血，
“是不是我死了，就能让方家让永琪都平安无事？”
富察·静姝眉眼间闪过一丝诡异且恶毒的笑容，
“是，方家和永琪可以平安无事，”她靠到燕慈身旁，在燕慈耳边一字一顿道，“但条件确实是......拿你的命来换！在永琪回来之前！”
是的，我就是要你死！
我要你彻彻底底、毫无声息地从永琪生命里消失，那样，我才能走进他心里！
燕慈身上猛然窜起股凉意，她一个转头，正瞧见富察·静姝的眼睛，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嫉妒在发酵 ，嗜血的杀气藏都藏不住。
一时之间，燕慈什么都明白了，
她气怒交加，撇过头去，不看那狰狞无耻的令人作呕的面容，胃里却一阵恶心，翻江倒海般的难受。
她踉踉跄跄地跌回到椅子里，极力忍住了不适。
“我这有一颗药丸，可以助你完成心愿！”耳边仍是冰冷至极的声音。
“你服下药丸之后，我自会将此诗烧毁，不留一丝痕迹！”
燕慈双目紧闭，没有说话。
直到感觉富察·静姝离开之后，她才徐徐睁眼，
桌案上锦盒里那颗药丸鲜红如血，看了一眼后，她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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