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永琪诉了衷肠,燕慈暂解心结。之后,二人的感情便在朝夕相处中日渐深厚。
平日里,永琪对燕慈百般呵护,望着她的目光中,总是不自觉地溢满柔情。向来大而化之的燕慈,则多了几分女儿家的娇羞,低头含笑间,亦有了婉转的情思。
在旁人眼中,他们与一般恩爱夫妻无异。
但其实,俩人还未有夫妻之实。
燕慈情窦初开,却是懵懵懂懂,
而永琪在意燕慈的感受,丝毫不愿勉强她,故“发乎于情,止乎于礼”,不曾逾越书墙半步。
一日复一日,转眼过了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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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时分,彩霞在房中替燕慈梳妆。
轩窗半开着,晨曦一缕一缕透入,将细碎的光晕投在白墙之上。春风袭来,竹香沁了满怀。
燕慈坐在菱花镜前,未施脂粉的脸上仍有几分困倦之色。
“福晋可是这几日太过辛劳了?”彩霞瞧着她脸上的倦容,有些心疼。
燕慈摇摇头,“我不辛劳,只是昨夜没睡好而已!”片刻后,叹了一声气,道,“在书房忙到半夜,翌日又早起的人才是辛劳!”
彩霞聪颖得很,应声道,“是,主子这几日确实辛苦!”
燕慈又叹了气,以手支颐若有所思。
昨夜永琪深夜仍未回,她一人辗转难眠,也曾披衣起身到了书房门口,犹豫再三,终还是折了回去,
要是进去了......会不会打扰到他?
在她出神的当儿,彩霞已帮她梳好发髻,簪上了发簪。
“福晋,好了!”
燕慈闻言朝铜镜望了眼,瞧见了发髻上的簪子。
极为精巧的银簪,簪头落了只灵动的燕子,是永琪寻了上好的匠人替她锻造的。
那一日,他亲手将其簪在她的发间,眼底眉梢,皆是温柔的神色……
心神轻荡,不知不觉间红了脸,
燕慈抬手摸了摸簪子,少顷,心下有了主意。
今夜我还是去书房看看他罢,添个茶送个点心,应当也算不上打扰。
提到茶,燕慈忽的又忆起,昨日令妃娘娘差人送了些上好的茶叶来,
娘娘如此细心周到,她应当前去道谢才对。
思及此,她转头对着彩霞道,“彩霞,等下陪我做些糕点吧,我要去看望令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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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天气极好,晴空明澈。
离延禧宫不远的太液池里碧波如顷,倒影生光,池边桃李盈风吐香,绿柳垂丝,好一派春日盛景。
原来宫中的春天,竟是美得如同画一般啊!
燕慈坐在池边的圆亭中举目四望,兴奋非常。风吹起她了的衣襟,拂动她的鬓发,又挟着那郁青的水汽和馥郁的芳香扑入她的鼻中。
她浑身舒爽,忍不住扬起唇角微微闔眼,似是要醉在这片烂漫春色之中了。
令妃瞧着她的神情,微微一笑,
这孩子,果然生性纯真,讨人喜爱。
燕慈睁开双目,见令妃正含笑看着她,顿时有些微囧。
她刚才兀自陶醉的模样一定傻透了吧。
“令妃娘娘,您尝尝我带来的糕点吧!”她暗自吐了吐舌,从面前的瓷盘中拈起一块糕点递到令妃面前。
令妃笑着接过,放入口中细细品尝。
“香酥可口,油而不腻,燕慈,这是什么糕点?”
“这叫水晶酥,”燕慈眉开眼笑,“是彩霞“师傅”指点我做的。”
“彩霞......师傅?”令妃不解其意。
“我一个人做不好,所以找彩霞来指点一下!”燕慈挠了挠额角,不好意思道,“上回做的时候,我错把醋当成了酱油,结果......酸得永琪直皱眉头!”
酸得永琪直皱眉头?
想到温润如玉的五阿哥直皱眉头的模样,令妃忍俊不禁,低头掩帕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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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笑着,亭外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是何事令你们如此开心啊!?”
声如洪钟,自带威严。
令妃与燕慈循声一望,竟是乾隆站在了亭子外。
令妃起身相迎,抽出帕子端端地行了个礼,“臣妾参见皇上。”
燕慈也跟着行礼,“燕慈参见皇阿玛。”
“免礼吧。”乾隆跨入亭内,掀袍在石凳上坐下,笑着问道,“你们因何事开心?可否说与朕听听?”
“我只是与娘娘聊些厨房趣事。”燕慈先一步回答。见龙颜颇悦,她又调皮地反问道,“那皇阿玛如此开心,又是因为何事?”
乾隆接过宫人递过的茶盏喝了一口,但笑不语。
令妃在乾隆身侧坐下,抬眼瞥到亭外一个挺拔的身影,心下了然,遂盈盈一笑道,“皇上开心,可是因那做钟处又造了一座好钟?”
“哈哈哈哈!”乾隆搁下茶盏朗声大笑,“知我者,令妃也!”
“翰轩,将那“日升月恒鸟音钟”拿进来!”
一年轻男子应声而入,将怀中木匣子置于石桌上,慢慢打开。
令妃打量了他一眼,穿浅蓝素缎长袍,眉目清秀,举手投足间一派从容淡静,
赫舍里·翰轩,果然如乾隆描述的那般,“谦谦君子,悠悠如兰”。
而燕慈则在心中暗暗惊奇,
这做钟处的官员不但气质不俗,且还长得面善,像是哪里见过似的。
翰轩将鸟音钟自匣子里取出,一抬眼,眸光正与燕慈秋水般的明眸撞上,微微一怔后,眼底浮起了一抹隐约的惊喜,
是她!用重金买下马匹的女子!
看清她的装扮,想起方才她的那句“参见皇阿玛”后,惊喜转瞬又化为了淡淡的失落,
原来,她竟是这样的身份……
燕慈瞧着翰轩古怪的神色,疑惑地眨了眨眼,将视线移开转到了他面前的鸟音钟上。
那是一个铜镀金的亭式钟,钟顶为龙脊方亭,厅内杠上立一只青鸟,面板中央为三针时钟,钟正面嵌蓝玻璃衬托出铜镀金錾花面板,工艺考究,精美无比。
“真是好手艺啊!”燕慈对着鸟音钟左看右看,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翰轩上前一步,给钟上了弦,那青鸟竟动了动喙,发出了清脆婉转的鸣叫,同时摇起头摆起了尾。
“太有意思了!”燕慈捧起鸟音钟,逗弄着“活泼”的青鸟,喃喃自语道,“只是......若这鸟不是青鸟,而是只燕子就更好了!”
立在一旁的翰轩闻言稍稍侧目,瞧了瞧燕慈娇俏的面容,神色微动,恍有所思。
乾隆见燕慈爱不释手的样子,不由微笑,问道,“燕慈,你喜欢这座钟吗?”
“喜欢!”燕慈脱口而出。
“好,那朕便将这鸟音钟赏赐给你吧!”
燕慈惊喜地转头,不敢相信地又问了一遍,“皇阿玛?您当真要将它赏赐给我?”
“当真!”乾隆挑眉笑道,“君无戏言!”
“谢皇阿玛赏赐!”燕慈欢天喜地地谢了恩,转身又欲去捧那鸟鸣钟,
一双修长白皙的手突然伸过来按住了那钟!
燕慈诧异地望着眼前之人,“你这是做什么?”
翰轩不敢看燕慈的眼睛,只松了手,垂下眼眸,恭恭敬敬地对乾隆道,
“皇上,此钟仍有一处瑕疵,请容臣再做修改,改好后再将其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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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轩沿着宫里的长径,默然而行。
拂过垂柳,踏过落花,这满园的花团锦簇、姹紫嫣红,他不曾看一眼。
忽听得一声鸟鸣,翰轩蓦然抬头,望到了日光深处那小小的黑影。
原来,这深宫之中,果然是有燕子的。
不是青鸟,不是黄鹂,而是......燕子。
可惜,他知晓得太晚。
翰轩缓缓停步,靠在了一处宫墙上。
宫墙朱红,花影重重,他阖上被日光刺痛的双眼,脑海中又浮现出一张清丽的脸庞、一双含笑的眼眸。
初次见面时,这张脸庞、这双眼眸,就曾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之后,也曾无端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期望着还能再次见到她,
谁曾想,再见面,她已是别人的风景,已是别人的妻子。
可惜,相遇太晚。
翰轩看了看怀中的木匣子,心中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