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轿车的后座上，张艺兴心里嘀咕：今天本该休息的。
“我发现我总能在路上偶遇你。”边伯贤笑着说。
“巧合多了或许就不是巧合了。”张艺兴手里提着两兜刚买的菜，是准备要回家的。
“的确，这次我是受社长之托来接你的。”
这是上车前的对话。
他记得边伯贤的习惯——从不让人坐在副驾驶，从不在开车时闲聊。因为听他说过这习惯的悲惨由来，张艺兴安静的格外谨慎。
“行车不规范，亲人泪两行。”脑子里突然冒出电影里熟悉的一句，张艺兴在心里暗骂自己没礼貌。阴天，灰蒙蒙的光线只能勾勒边伯贤下颌的轮廓，奇怪，只看下颌也看得出他的专注。他盯着那尖尖的下颌线，兀自想着，或许人与人的悲伤并不相通，相通的只是我们都有过悲伤。犹记得那天边伯贤握着啤酒罐，说他的家人是在一场车祸中去世的，离开的人有爸爸、妈妈和爷爷。语气尽力的轻松，仿佛真的因为年头久了，这样的事也可以平静面对，可是张艺兴还是看到了那罐子上被拇指捏出个瘪。
有些事或许我们都真的以为自己忘了，可是每次梦中呓语和醒来过后的意犹未尽都会提醒我们，它们还在某根神经的某处角落，即使落点灰尘，但也存在的好好的，随时等待再次被召唤。
张艺兴又想起吴世勋，那样一个从头完美到脚的人，为什么总能给他一种近乎悲壮的孤高呢？不是没有好奇过，但他接触到的吴世勋严密的像一堵墙。他知道，他所看到的，都是吴世勋想让他看到的，至于其他，他没有一点窥探到的可能。吴世勋若有悲伤，或许是藏在他骄傲的背后。
眼前闪过朴灿烈今早给他留下的便签，上面写着：等我回来。歪扭的汉字显尽了诚意，四个字背后的意思是还有一堆话要讲。好像不用去猜，张艺兴觉得他的每种情绪，他都能够直接感受——朴灿烈好像天生不善隐藏，开心的时候会一把抱住他，然后手臂稍微用力就能让他的脚离开地面；难过的时候，大眼睛里会蓄满一池水，嘴巴一撅就知是无尽的委屈；愤怒就唯一那一次，像头野兽，还更像受伤的野兽。他曾经给朴灿烈比喻成七彩颜料，涂满了他整本的空白，拿来用到现在也并不过时。
思绪转了一个大圈，目光再次聚焦到边伯贤的轮廓。不在开车时闲聊，是因为儿时阴影；不让人坐在副驾驶，是顾及别人的安全。边伯贤是个善良的人，他在心里总结道，朴灿烈也是。
地点在机场，面前等待登上的是一架带有“Tempo”标识的飞机，边伯贤仍是他的同行者。
“去哪儿还用搭飞机？”
“去社长出差的地方。”
“那是……”
“你的国家啊。”
不知是不是因为从早就不时跳动的右眼皮，张艺兴隐约觉得这次赴约很不平凡，像即将到达的里程碑，像悬疑剧终于要有了答案。现在狂跳的不只眼皮，还有心脏。他在黑暗中摸索了那么久，前面就是留下一条缝隙的门，但是他不知道那光之缝隙里的光，是来自普照的阳光，还是来自地狱的火光。边伯贤跟在后面，仿佛要确保他不会折返逃走似的，而隔在他俩中间的距离不只是几厘米的空气墙，还是遥远有十万里的疏离。一切回到原点，像重启一段之前必须在上段末尾加上一个句点，多么工整又戏剧的人生。
三个多小时，到达海边时正值日头将落未落，海平线呈现一抹赤红色霞光，咸味的海风缱绻着落日的余温吹来一阵温柔，也吹起张艺兴一身鸡皮疙瘩。知道目的地是台北后，在飞机上换下了厚厚的冬装，穿上早就为他准备好的休闲装。边伯贤由垫后者变为开路者，引着他登上海边的一艘游艇。
游艇像一头小鲸鱼搁浅般漂浮在海面上，船身漂亮的流线莹莹闪光令人着迷，黑色玻璃镶嵌在中间像鲸鱼的两只眼睛。梦幻的落日下，在梦幻的落日海滩，登上梦幻的鲸鱼游艇，随着边伯贤的一声“少爷”，张艺兴终于见到了这一切梦幻的主人。
一身黑色西装，连衬衫也是黑色的，翘腿坐在迷你泳池前的沙发上，正对着他，背对着夕阳，低头噙笑，好像在津津有味的读手里的书。微风吹动他的额前不听话落下的发丝，配上他的笑容是那么令人沉醉，而张艺兴却觉得他活像个披黑斗篷的死神，手里拿的是宣判书，狡黠的坏笑着等待下一个死在他镰刀下的可怜虫。
“我在读的这章题目叫《狩猎者》，里面有句话挺有意思。它说‘真正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身份出现’。”吴世勋才抬头看他，笑吟吟的问道：“你觉得这话如何？”
张艺兴没接他的话，反问道：“你好好的出差，中途把我带来什么意思？我记得这次出差不在我的职务范围内。”
吴世勋把书扣在腿上，表情未变：“请你看落日咯。”又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称赞道：“我真的很喜欢你穿白色，原本平平无奇的颜色，你一穿上就赋予了它不一样的感觉，应该怎么形容呢？嗯…….天使？”
张艺兴好笑的说道：“我也挺喜欢你穿黑色的，看起来像个恶魔。”
“那我们刚好是一对，特别配。”
“你错了吧，黑色和白色是对比最鲜明的颜色，天使和恶魔是势不两立才对。”
吴世勋眼睛眯成月牙状，道：“我说的不是天使和恶魔，我说的是两个恶魔。”
张艺兴看向他的眼睛：“什么意思？”
吴世勋把书放到一边，起身理了理西服：“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他踱步从泳池绕过来到张艺兴身边，以不紧不慢的语速缓缓道来。
“从前有一只单纯善良的小绵羊，他心里一直坚信努力就会有回报，于是刚步入社会的他就拿出拼命的劲头，每天加班到最晚，工作做得最多，无论谁托他的事都会尽力办好，有一点机会都要抓住不放。有一天，他抱着一篇篇不断被退回来的画稿找上司理论，可上司摸着他白皙的脸颊问他‘嘴巴可不可以’。小羊被吓坏了，当然，他拒绝了上司的要求。上天偏要捉弄他似的，他的父亲不知在哪儿欠下了巨额外债，债主隔三差五找上门来要钱，加上每天公司领导的刁难，于是某一天，他妥协了。从那之后小羊发誓，他一定要赚很多很多的钱，多到一次性付清他爸爸的债，多到为妈妈买下一栋大别墅，多到他不必再为糊口和机会被人侮辱玩弄。他为此做的最后一次是为了一次出国的机会，在众人之中脱颖而出，拿到了一次重要活动的合同。后来他遇到了一位故人，故人是个大明星，但是碍于明星的身份并不能为小羊的理想提供多大的帮助，甚至还会有些阻碍，于是他又将目标转向故人的朋友，这个选择是个更近的捷径。”
吴世勋在张艺兴身边来回走着，说到最后一句时停下来，低头看他的表情，仿佛想验证他的心。
“没了？”张艺兴没有回避吴世勋的目光，反而坦率的望了回去。“我只晓得吴社长是个做生意的一把手，没想到你还有做编剧的天赋，真令人羡慕。”
吴世勋轻笑一声，原路返回沙发然后坐下：“剧本也是来源于生活，还不是多亏你给我的灵感嘛。”
“所以你是在这儿待着无聊，然后带我到这里陪你解闷的？”
“我自有我的理由，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你应该知道，只要我想知道的就一定能查到，我让你过来是想把事情说开，继续演下去大家都会累。”
一直退在一边的边伯贤眼见张艺兴很快换上了一副他从来没见过的模样，还是那双总是透露着随和柔光的眼睛，却突然变得充满狡猾和玩味，连一向冷静的他也觉得不可思议。张艺兴很随意的走到吴世勋旁边的沙发椅上坐下，再没了一点紧张，反而很是轻松。他觉得他心里在说：感谢老天爷，总算熬到头了。
张艺兴耸了耸肩道：“我以为你会喜欢。”
“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吴世勋直截了当的说，笑意愈加明显。
“条件。”张艺兴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支烟，和一个打火机。是他出去买菜随身带的一支，飞机上换衣服的时候顺手揣在兜里。
“在朴灿烈那儿忍住烟瘾，不容易吧？”吴世勋有眼色的把玻璃杯里的酒倒空，再放到张艺兴面前，让他当烟灰缸。
“还可以，”张艺兴眯着眼，嘴里吐出一个烟圈，“只要我想忍，没什么不容易的。”
“我刚才说的那个故事，对么？”
“这算条件么？”
“算。”
“有一点错了。”
“什么？”
烟雾从他撮起的唇间缓缓飘出来，形成一条带状云河，稍微缭绕一下便散开不见。还未完全消散的云河模糊了张艺兴的脸，他猛地朝前吹了一口气，一霎那清晰起来，残余的雾装饰着他狡黠一笑的嘴角：“我一开始的目标就是你。”
吴世勋愣了一下，快速做了回想后靠近他问道：“你的意思是从一开始，你就是故意引起我注意吗？”
“是，但我没想到朴灿烈会出现，他有点打乱我的计划。”
“为了保险起见，你就开启了plan B吗？”
“我不了解你，不能确定你会不会给我我想要的，知道你和他是朋友之后甚至怀疑会不会成为我的阻碍。”
“但你了解朴灿烈，所以你对他表现更加青睐，却也不肯放弃我这边的希望。”
“没错，为了增加你的好感，我也是下了不少功夫的。”
“有意思，”吴世勋舔了下嘴唇，眼睛闪烁着光亮，“连那次我给你下药你也是将计就计的吧？利用我来向朴灿烈掩盖你不是第一次的事实？”
“有一半是吧，毕竟钓你这么久了也该给点甜头。”
“就不怕我事后告发你？”
“我知道你不是真的喜欢我，我对你也有利用价值，况且重头戏得留在最后，不是吗？”张艺兴别有深意的看向吴世勋。
“说的很对，我们一直配合的都很默契。”吴世勋重新斟满酒杯：“为我们的默契干杯？”
突然从甲板处传来一阵拍手声。他们朝后望去，一个熟悉的身影逐渐走近。
“真精彩啊。”朴灿烈的步态有轻微的摇晃，像醉酒后的逞能。他不住的点头，仿佛真的再给他们喝彩，祝他们干了件漂亮的事。但每个人都知道他心中的怒火在延烧，像森林里的一颗小火苗，一旦燃起来就将不可阻挡。
“我演了几部戏，没想到完成得最成功的是你们给我设计的剧本。”他将视线一一扫过去，眼底泛红，“我的好兄弟要找我报复，我的恋人要利用我赚钱，就连经纪人也是人家的间谍。绝妙的剧本，我要谢谢你们分配给我一个傻子的角色，而且我还演的淋漓尽致。”
张艺兴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把燃的差不多的烟蒂扔在了吴世勋倒满的红酒里，看向吴世勋。而吴世勋津津有味的歪头看着朴灿烈，那神态像在说：我想看到的就是你这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他并没等到朴灿烈的咆哮。朴灿烈用全身力气忍下了即将爆发的怒火。没了人声的嘈杂，海浪和海鸥像突然插播的背景音乐，占据了人的耳膜。僵局持续了半分钟，朴灿烈用压制之后仍有些颤抖的声音吐出一个名字：“徐珍妮。”
吴世勋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握着酒杯的手收紧。
“你选在这个地方审判我，是因为我曾经许诺你们要带你们来台北玩吗？”
“原来你还记得。”
“其实我回国不久就知道她去世的消息，你以为我没听说那之后你的变化吗？我怕你伤心所以从来都没提过她，可你竟然把你对她的遗憾变成恨转移到我身上。吴世勋，你真的觉得你爱她吗？还是因为她至死念的都是我的名字你嫉妒？我相信后者，因为你就是个毫无感情可言的人，你永远都不会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张艺兴，你真令人惊喜，我把真心交给过你，而你应该为此感到羞愧。还有你知道吗？凡是我和吴世勋争过的东西结局都不会很好，你记得，这是我对你的诅咒。”
“边伯贤，你再也不用在我身边演戏了，踏实当吴世勋的狗吧。我只希望以后你家主人以后败在我手下变得无家可归的时候，还能分你一半火腿肠。”
朴灿烈后退了几步好好的看了看他们的脸，兀的笑了起来：“吴世勋说的很对，你们真的很配。”
走下游艇前，他用力的从脖子上扯了什么东西下来丢进了海里。张艺兴知道，那是他们曾经成双的拨片。
海和天空一片墨色，如果不是有星星的点缀，简直让人分不清是漂浮在海里还是飞在天上，还好他们有灯火通明的鲸鱼。锚被收了回来，这头搁浅的鲸鱼终于开始驶向大海。
“你什么时候怀疑我的？”
“从你第一次醉酒，我调查你的资料里显示你的酒量绝不是一杯长岛冰茶能灌醉的程度。”
“靠。”张艺兴晓得吴世勋迟早会知道他的别有用心，可是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事会让他起疑。真是细节决定成败。
“让朴灿烈亲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背叛他，这就是你要的条件。”张艺兴手肘抵在游艇边栏杆上冲着大海点燃了一支烟，平淡的声音被风吹走了一半，吹走了标点，既像陈述句又像疑问句。
吴世勋站在他旁边没有回应他，他望着大海，像在沉思。
“我还是想不通你报复的理由，听起来好像整件事都和他没什么关系。”
“我知道。”
张艺兴惊讶的望向他，不敢相信他就这么承认下来。
“我只是不想一个人痛苦罢了。”吴世勋轻笑了下。“你不觉得他和我们不一样吗？我们都是活在地狱的人，而他那么幸福。”
“所以根本不是什么报复，只是想拖人下水？你可真是个混蛋。”
“我们也是彼此彼此，刚才你和我唱双簧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正义。”
张艺兴侧身转向吴世勋，“既然你的目的达到了，接下来谈谈兑现的事吧？”
“别着急，真正的条件我还没提呢。”
“你什么意思？”
“你现在从我这儿想要到什么？钱？车子？还是别墅？这些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但你想要的只是这些吗？我很清楚你的野心，既然我们合作的这么愉快，不考虑一下续约吗？你能得到的可是比这些大的多的东西。”
张艺兴狐疑地看着他：“你还没折磨够他？”
吴世勋被逗的哈哈大笑：“我还有的选吗？你听到他刚才立下的战书了，我不是要折磨他，是该想想怎么自保了。”
“我对你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呢？”
“当然有，我们还没给这个重头戏一个happy ending呢。”
“你要我怎么做？”
吴世勋突然靠近，伸手将他的烟接过来放在嘴里吸了一口，然后凑到他颈边把烟雾吐出去。吴世勋从脖颈处向上寻，睫毛扫过张艺兴的唇瓣和鼻尖，最后终于对上那双露着不解的眼睛。带着浓重的烟草味，贴着他的唇说道：“我们结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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